“哦?”張氏聽得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意思,原本只斜靠着的身子便直了起來,一面打量着素馨恭恭敬敬的神色,一面在心底暗暗思量:這素馨說的意思,無外乎與她權柄,她便全心投靠做自己的心腹。這原也沒什麼,到底自己婆婆的嫡親孩兒還小着,自己日後少不得在這徐家掌事的,下頭人有心投靠自己,並不出奇。只是初來乍到的,竟就將話說的這般明白,可真有幾分意思了。
她心底這麼想着,面上至稍稍露出幾分異樣,言辭之中的探尋之意倒是有幾分濃起來:“你有着這番心意,我也不會辜負你的。倒是母親先前曾百般贊你,說着你十分謹慎細緻,能教導我幾分家宅裡頭的事兒……”
“少奶奶有心,奴婢自當效力。”素馨微微一笑,眉眼之間竟有幾分把持自信的味道,她微微擡起頭,心底盤算一番,便笑着道:“若說這府裡頭的事,旁的不提,也當先說這屋子裡的錦葵。少奶奶可是見過她幾面?”
“那是個好丫鬟,不但相公讚不絕口,就是兩位妹妹也是交口稱許的,又是母親身邊過來的,容貌也好,性情也佳,竟是百里也難得一個的。”張氏聽得臉色微微一變,可話裡卻是不露分毫,只壓着心頭惡氣,語氣淡淡着道。
素馨微微點頭,看着張氏一雙秀目之中透着冰冷,心底倒也有些爲錦葵擔憂——這錦葵先前百般折騰,只求能日後有個好的前程,不辜負了自己那一份情誼,只是運道不好,這新奶奶瞧着樣子,並不喜歡她,對她頗爲忌憚啊。這想歸想,她話裡卻是恭恭敬敬,並無一絲兒隱瞞的意思,細細道來:“若是說及錦葵,便是大爺姑娘,也不如我知道得多呢。到底,這下面的人見着,與上面的人看着的,原是不同的。【葉*子】【悠*悠】”
“那以你之見,這丫頭是個什麼樣的?”張氏聽得這話,眼底略有幾分譏諷閃過,左右不過一個想要攀高的丫鬟,自以爲得了相公的青眼,便是能爬上牀做個通房姨娘的貨色,能有什麼同與不同的
聽得這張氏這麼說,素馨微微垂下眼簾,一雙水眸之中閃過幾許怒火,卻是勉力把持着聲線沒有變化,只細細着道:“要說起頭,奴婢們也沒覺得她有什麼出奇的地方。橫豎就是攀上了高枝兒,得了大爺的歡心,一個通房丫鬟罷了。沒曾想,大爺將她討過去好些年,她仍舊是這麼一個人,行事穩當,從不趾高氣揚不說,竟一味地督促大爺好生讀書,日日陪着誦讀不休,竟沒有一絲兒那面兒的意思。”
素馨瞅着這張氏雙眼微微眯起,便又慢慢着順下來道:“按說當初大爺若是要討了她做通房姨娘之類的,可不是什麼難事兒。但這麼些年過去,還是一件事兒也沒有出,將這屋子裡打點的妥妥當當的。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佩服的。就是奶奶,當初見着她暗地裡勾搭大爺,心裡也不是沒有氣惱的,只是眼瞅着大爺一日比一日成器,這心裡那些膈應纔是漸漸消去了些。也是這般,就是大姑娘二姑娘看着她,也有幾分點頭的。少奶奶先前說的,也是因爲這個理兒。”
“喔,照着這麼個意思,她也是功莫大焉,是也不是?”張氏聽到這裡,越發得覺得不耐,一雙眼睛冰冰冷冷地盯着素馨,心裡一陣惱怒——看來竟是自己想差了,這麼個東西,原不是投靠效忠自己的意思,倒有些想要扒着那個賤丫頭的腿存了這心,她便不願多說什麼,正要斥退她。素馨卻是看出她的意思,當即便輕笑一聲,柔柔着道:“少奶奶必是想着奴婢與錦葵原是一條心的,方這般說她的好話兒。但這些,可不只奴婢一個人這麼想的。奴婢怎麼想的,怎麼看的,只是一丁點兒連浮沫也不如的東西而已。”
“這話說得……”張氏聽得一怔,倒是有些回過神來。是呀,自己再怎麼厭憎那錦葵,但自己婆婆、相公、小姑子乃至這徐府下面的奴婢都是這麼看着錦葵的,自己若是顯出什麼針對她的意思,豈不是自找難堪?到底,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婆婆、相公、小姑子乃至那些僕婦都是不清不楚的,鬧到後頭,自己這麼個身份,反倒是顯得自己蠻橫無禮。這些自己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現在細細回想,卻是被那一份忌憚厭憎之心也壓了過去。她這麼想着,看着素馨低垂的臉,十分秀美,倒是隱隱冒出一點念頭,當下便道:“罷了,你什麼心思,日久年深的,我自是看得出來。你這番話,我且記下,旁的什麼,你若是都做得好,我自不會負了你的。”
素馨見着這張氏慢慢地沉靜下來,心裡也安穩了幾分。說來,她雖說對於這一次少奶奶將自己調過來的事兒有些活絡,但有些事兒卻還是不能做的。不然,不說這府裡的姐妹僕婦看不起她,就是這新主子張氏想着自己與那錦葵相識一場的事兒,也不見得對自己會有什麼好感。也是這個緣故,她纔是不惜開頭的時候就破壞這張氏對她的好感,執意說出一連串的話來。而此時自己所想的也算達成了,她自無旁話,輕聲應了一句,又是暗暗示意自己效忠的意思後,就退了下去——不論如何,這頭一次的機會已經過去了,日後如何,還得看自己的行止言談了。
瞅着這素馨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張氏閉着眼想了半日的事,便揉了揉眉頭,嘴角微微露出幾分苦澀來:做姑娘與做媳婦自是不同的,自己這會子纔是明白。也罷了,那錦葵如何,自己這會子是動不得的,竟不如捧着些,到底自己這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會看着自己相公寵妾滅妻的。爲今之計,不是對着那人人交口稱讚的錦葵如何,而是該讓自己成個人人稱許的,能爭得自己相公的尊重寵愛,纔是頂頂重要的。
這番一想,張氏就算心中隱隱有些發痛,但還是咬了咬牙,站起身來吩咐了丫鬟幾句,自己再準備一二,便是到了廚房裡,親自與尚寧熬了銀耳蓮子羹,又做了荷葉糕、栗子糕、白果糕並蓮蓉餅四樣糕點,自己回屋子裡稍作打理,再端着這些東西送到尚寧所在的書房裡。
“相公。”張氏在外頭輕聲喚了一句,見着屋子裡頭人影晃動,心裡雖然仍舊是少不了生出幾分暗恨,但比之先前衝昏頭的惱火卻是好了許多:“妾身做了點夜宵。”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柔和。
“娘子。”尚寧忙收綴一番,起身親自打開房門,看着張氏正端着茶盤安靜笑着站在那裡,幾許屋子裡的燈光落在她嬌美瑩白的臉龐上,泛出一點溫暖的淺黃色光暈。他心底微微一暖,忙伸出手想要接過那茶盤:“自有下人做這些,你何必親自過來,沒得被風吹着了。”
“我見先前相公晚飯進的少,也是有些擔憂,便下廚做了一點好克化的吃食送過來。”張氏微微笑着,眉眼兒裡泛着一片溫柔,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凝視着尚寧,透着十二分的關切之情:“只是不曉得相公喜不喜歡。”說及此處,她微微低下頭,臉頰泛起一片淡淡的粉色,在有些昏黃的餘光裡,真真是令人覺得可憐又可愛。
尚寧也不例外,見着她如此,只一手接過那茶盤,一手扶着張氏往裡頭讓,口中更是道:“娘子做的,我自是喜歡的,只是讓你如此操勞,終究有些不忍的。也不說這些,你且快進來說話,外頭風涼露重的,卻是不能等閒視之。”他雖說也是喜歡錦葵的,但對於張氏也沒有什麼厭惡之感。到底,張氏相貌秀麗,性情也很不壞,又是情意款款,看自己也是極重的,如此的正房嫡妻,尚寧也願意與她尊重的。
張氏聽得這話,雙眸微微一眯,也不推辭,就是輕輕搭在尚寧的手腕上,跨入屋子。不想這纔是擡頭進來,就是聽到錦葵的聲音:“少爺,仔細腳下。”說話間,那茶盤便是被錦葵接過去,輕輕巧巧端放在一側的案几上。張氏雖說在外頭就是瞅出裡頭伺候的那個丫鬟是錦葵,但真的聽到了聲音,心裡頭還是一陣不舒服:“原是錦葵姑娘在這裡伺候着呢。”
“少奶奶萬福”錦葵回過神看着張氏一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當即忙上前兩步福了福身,行李完了後,纔是又道:“奴婢稍稍識得幾個字,少爺便讓奴婢過來伺候筆墨的。”
“怪道你平日裡並不見着在屋子裡,原是多在這裡做事兒呢。”張氏聽得點了點頭,心裡頭卻有幾分不舒坦,不過原是想清楚的的人了,自然不會再在心底琢磨這個,思量那個,恨得咬牙,反而是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這一側的擺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