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柏,是你?”在看到這個少年後,蘇瑾眯了眯眼,臉色卻有些冰冷:“究竟是誰讓你在府內行兇的?”雖然只是短短的十來個字,但他說得森然,一雙眼睛更是如同冬日的流星,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那少年聽到這話,握住弓箭的手緊了緊,方纔停下步子,慢慢地擡起頭,凝視着蘇瑾道:“二公子,屬下不能說。”他並沒有辯駁自己先前那一箭不過是失誤或者別的,反倒有些坦蕩的味道,自然而然地將受命於人的信息暗示出來。
蘇瑾的臉色越發冰冷,敏君站在他身後,也感覺到他在一瞬間僵直的軀體以及如同尖銳而複雜的情緒。微微動了動脣,敏君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雖然她知道這件事多半是蘇曜做的,要的也是自個的性命,並不想對蘇瑾有什麼傷害。可是,不論是誰站在蘇瑾的立場上,都會忿怒不已:在自己的面前,對自己的好友下死手,而且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集近,誤傷的可能性極大。
虎毒尚且不食子,蘇曜甚爲蘇瑾的父親,爲着一個顧紫瓊,竟是一刻也等不過,哪怕蘇瑾在側,也要對自己動手。這豈止是一個毒辣能形容的。
敏君想到這裡,看着蘇瑾冰冷如同高山雪的臉色,也是爲他覺得心疼,當下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身前這個孩子的衣袖,而後慢慢地擡起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兩個手指頭:“蘇瑾……”
蘇瑾濃密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他頗爲複雜地用眼角看了敏君沾染了塵埃血痕,帶着憂慮擔心的臉蛋,半晌後,他方是緩緩垂下眼簾,冷聲道:“回去告訴他,這件事我不會與祖父祖母兩位大人稟報,但若再有下一次……”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沒有再講下去,但眸中冷光卻是讓那趙柏也是悚然一驚:“就莫要怪我不顧父子之情了。”
“是。”趙柏想要開口說什麼,但看着被蘇瑾牢牢護在身後的小姑娘,到底只憋出一個字,就行了個大禮,轉身離去。
蘇瑾的目光緊緊盯在他的身後,眼見着他被花木遮掩得沒了影像,他方緩緩垂下眼,一隻手緊緊攥成拳頭,另一隻手卻是顫抖了一下,輕輕地將敏君的手握在掌心:“敏君,我……”
“不必我什麼了,趕緊尋個地方,將我這這一身衣衫整理一番,不然等會回去便麻煩了。”敏君咳嗽了一聲,那趙柏離開,她的神經也是放鬆了些,脖頸上的痛楚便火辣辣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再說走了一個,說不得裡頭還有沒有旁的安排。而這件事我還沒說一個字呢。”
蘇瑾雖是個孩子,卻也是多年磨礪過來的,承受能力也是比尋常的更大一些,聽得這麼一通話,又是站在這裡緩了緩,便也咬牙將心裡頭的那些情緒壓下去,轉過身扶住敏君,一面打量着她冷汗涔涔的額頭與蒼白的臉色,一面輕聲道:“放心,這件事想來也是他一時糊塗,方不管不顧地做出來,否則,他怎麼會選這樣的地方。”
敏君點了點頭,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她卻覺得脖頸上火辣辣的刺痛漸漸緩過來了,也是因此,她方有精神與蘇瑾說話走動:“若是這樣,倒不必急匆匆地折騰了。你也尋個略微偏僻的地方,我好將事兒說與你聽。旁的倒十分重要了。”
“也好。”蘇瑾看了看敏君,忽然蹲下身低低道:“你受了傷,我揹着你走,免得浪費時間。”他話音雖然低,語氣中卻透着一些故意的粗魯蠻橫,讓人聽着不舒服。可敏君與他相處得久了,自然不會在意這個,反倒在撲上去抱着他的脖頸之後,看到了他那泛着粉紅的耳根。
真真可愛!雖然脖頸一側還有些疼痛,但敏君這時候卻頗爲自得其樂,一雙眼睛瞅着不遠處從粉紅變成通紅的耳垂,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這兩天各種事情而鬱結的情緒竟漸漸有些鬆緩下來。而後,她輕輕地將頭靠在蘇瑾的後頸,笑着道:“蘇瑾,最近我的身邊發生了很多事 ,我心裡很亂,但現在卻忽然間覺得都能放開來了。原來,是我想得太多了。”
蘇瑾沒有說話,只低着頭將敏君的身體往上推了推,便揹着她向着前面走去。過了好半天,在敏君覺得他不會說什麼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想法子。”
“呃……”敏君愣了愣,眼神從那通紅的耳垂移到蘇瑾右側的臉頰上,看着他的目光直射遠方,雙脣卻是抿得緊緊的,心裡頭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溫馨與熱流:雖然孟氏待自己極好,但這種好卻透着隔閡與距離,哪怕她對自己再好再慈愛,自己再尊重她。而蘇瑾卻不同,他年紀不大,熟知世事人情卻又不會全然拘束其中,最緊要的是,站在他的面前,自己與他沒有高低,沒有拘束,彷彿什麼都能說,什麼都不必隱瞞,就像兩個獨立而平等的個體在交流一樣。
更何況,他與自己之間,還有許許多多共享秘密的親近——那些在別人面前隱瞞的情緒,壓抑的經歷,暗地裡的謀劃計算,都能一一說出來。雖然不一定是完全說出來,但比之其他任何人,已經足夠多了。
想到這裡,敏君的眼神越來越柔和,到了最後,竟彷彿沒有一絲一毫的痛楚,呵呵笑了出來。蘇瑾揹着敏君一步步大步向前走,從這個院子中轉出,拐入另外一個小院子,眼見着自己心中預定說話的地方就在眼前,他就聽到背上敏君忽如其來的笑聲,當下由不得停下步子,扭過頭道:“怎麼了?”
“沒事的。”敏君看着他帶着一些緊張的眼神,脣邊的笑容越發得深切:“蘇瑾,認識你真好。”她帶着一點喟嘆的語氣,悠悠道來,心底卻是一片安寧。
蘇瑾呆呆盯着那脣角的笑容,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彷彿在這個時候脫胎換骨了一般,雖然依舊是那樣的臉,甚至還沾染了血跡塵土,黑髮撒亂,可在這樣如同大片大片繁花盛開的笑容裡,小小的她眉間璀璨之極,彷彿沾染了陽光的碎片,透着柔和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