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碧霞聽了,卻還是存着一點畏懼的心思,只推辭了兩句,那邊錦鷺已是笑着拉着她坐下來,一面又是倒了一盞茶遞到她手邊兒。碧霞見着,也只等恭恭敬敬地告了聲罪,又是接過茶盞,說了一聲多謝,只抿了一口茶,便端着不吃了,只與敏君回道:“少奶奶,奶奶使了奴婢過來,請您過去說話兒。聽着意思,彷彿有些事兒要吩咐的。”
敏君看着她行止有度,雖然是得了馮氏的青眼,卻還是待人處事十分恭謹,並不自高,越發得覺得這碧霞有些可愛之處,當即便笑道:“我知道了,待我收拾一番,便是隨着姐姐過去。你且吃茶歇息一會兒。”
碧霞聽得,自是應承,瞧着敏君起身往裡側的屏風走去,她略略起身送了一下,便也不看周圍的擺設等等,只又是坐下來低下頭吃茶不提。敏君只將外頭的衫子換了一件杏子紅彩繡百子石榴紋的女襖,又是披上一件薄綢披風,頭上插戴了一支鎏金嵌玉鳳點頭的流蘇釵子,一把玉插梳,略略抿了抿髮鬢,便扶着錦鷺走將出來。碧霞看着,忙是站起身來。
敏君見着這碧霞彷彿略有些許焦急的意思,想了想後便將錦鷺留下來,一面吩咐兩句,一面喚了青鸞進來,兩下里扯清楚了,就是隨着碧霞往那馮氏的屋子走去。
自然,這一路也是少不得婆子丫鬟跟着的。先前敏君那一樁事情出來後,雖然馮氏將那碧環並喜露兩個查了出來好一通發作,但這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卻也少不得懲戒了一番,俱是革了銀米不說,有幾個不中用的,更是令人打了幾板子,又是降了份額,讓這屋子裡的丫鬟婆子但凡隨着敏君出門的,都是戰戰兢兢,再無先前那等隨心所欲,便是有什麼稀奇事兒,也是一隻眼睛看着,另一隻眼睛盯着敏君的。
碧霞這一路過來,也是將這個看在眼中,當下少不得暗暗記在心底,道:固然這屋子的丫鬟婆子是奶奶使人敲打的,但也是過了這麼些日子的,還是能警戒如此,想來這位二少奶奶卻也不是個混沌人,竟也有幾分手腕能耐的。有此一想,她心底卻又有些發酸,說來馮氏這做婆婆的,待着兩位兒媳婦真是極好的,色色都是想得周全,做得細緻,別說這是做婆婆的,便是親孃,也不過如此了。若非如此,自己那點傻想頭,或許還真是能成的……
腦中這麼一想,她只覺得意興索然,由不得淡淡的嘆了一口氣。敏君站在一側聽了這嘆氣聲,又瞧着這碧霞神情鬱郁,倒彷彿是有什麼難解的心結,便笑着道:“姐姐爲何嘆氣?可是有什麼事兒存在心底?”
說着話,敏君腳下微微一頓,只看着碧霞抿脣微笑,心底卻是一陣盤算:這碧霞的心思,她也是有幾分明瞭的,只不過看着馮氏的意思,卻是不願意的,這麼些日子過來,這碧霞仍舊沒放了那些心思不成?
碧霞卻沒看出敏君心底是怎麼思量的,只淡淡笑了笑,道:“原沒什麼事兒,只是奴婢這兩日總覺得悶悶的,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想來是時氣所感,略有些不舒暢。今日被這風一吹,倒是覺得心中有些爽利了點,氣兒便重了些。”
敏君聽得她這麼說,也是點頭了點頭,笑着道:“自來便是如此的。我們女兒家,素來便是身子虛弱了點,又是陰氣盛的,這麼個時節,多少有些感應。”雖然她口中這麼說的,但看着碧霞只是眉頭微皺,神色略有幾分迷瞪的,卻不知道怎麼地,暗暗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對頭。
只是這一番說話之後,眼瞅着孟氏的院子便在眼前了,她也不能再細細思量什麼緣故,當下只將那一點微末事端壓在心底,與碧霞、青鸞等一徑跨入院子裡,直至門前,外頭站着的丫鬟上趕着通報一聲,便是與敏君行禮。
敏君笑着說了一聲免禮,便與碧霞青鸞兩人跨入屋子裡,又是走了幾步,轉到一間小室內,擡頭就是看到馮氏正是歪在榻上,笑吟吟着看着自己呢。
“母親萬福。”敏君見着,忙是上前幾步行了禮,又是笑着道了一聲萬福,看着馮氏支起身子只說不用行禮,又是讓她坐下來說話兒,她方笑着選了西側的下手一張椅子坐下來,一面笑着道:“您今日的臉色倒是極好呢。”
“什麼好不好的。左右不過是老太婆罷了。”馮氏笑了笑,只令人端來香茶細點,又是勸敏君多吃些:“你且嚐嚐這糕點,可是新請來的廚子,旁的手藝倒還罷了,人人卻都說他這一手糕點做得甚是精細,你素來愛吃這些個東西的,卻代我看看這廚子的手藝是否真個精到了。”“聞着便是覺得香甜了。想來味道也是極好的。您選的人做得東西,色色都是好的。”敏君選了兩樣咬了幾口,只覺得軟糯香甜,恰到好處,由不得又讚了一句:“只是我今兒嚐了這個,日後只怕旁的糕點都是入不得口了。”
“你這丫頭,真真是嘴甜似蜜。”馮氏聽得搖了搖頭,只笑道:“得了,我每日讓人送一盒糕點與你送去,可好?”
“那可是您疼我了。”敏君忙不迭地應承下來,她可不會與馮氏在這些小事上面做客氣。畢竟,這人若是客氣來客氣去的,反倒是生分,若是是不是地耍賴撒嬌一會,反倒是更顯得親近。橫豎,馮氏也是看着她這麼些年的,敏君自覺在她面前撒嬌什麼的,根本是眼都不眨,原是習慣的事了。
果真,馮氏看着敏君如此,越發得高興,只與她又說了幾句話,纔是緩過神來,只笑着搖頭道:“沒得倒是被你這小丫頭虛頭虛腦地說得晃了神,半日竟也沒說的一句正經的事兒。這回讓你過來,可是有一件事兒與你說呢。”
“媳婦聽您的吩咐。”見着馮氏要說正事,敏君也不敢怠慢,忙就是收斂了那些笑容,只正緊着道:“可是有什麼大事兒?”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讓你那些人,莫要盯得緊了。這兩日,倒是讓那些暗地裡的東西,有些緊張起來了。”馮氏微微一笑,看着敏君略微怔住的臉,只搖了搖頭,探身用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道:“沒想着,你這丫頭倒是精細明白,還能看出幾分名堂來。日後啊,我也能少擔心幾分了。”
“您是說……”敏君沉默了半晌,纔是斟酌着言辭,低聲問道:“難道真的是那紅錦姨娘使得手段不成?”
“紅錦?”馮氏聽得眉梢一挑,倒是沒想到敏君真的能想到這地步,臉上微微露出幾分訝然來,只道:“你怎生想到了她?”
“原是三分猜測,三分看着罷了。”敏君將自己先前所想說了一通,看着馮氏臉上並不驚異之色,便又是探問道:“只是我思來想去,卻不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便百思不得其解,又是有些疑心自己想差了。”
“你既是想到了這些,卻還不明白這人心莫測四個字?”馮氏看着敏君的目光頗爲柔和,只伸出手揉了揉她烏黑的髮絲,輕聲道:“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多了去。或是一時嫉妒,或是一時昏了頭,或是存了旁的心思,不一而足。不說旁的,只那紅錦,何嘗是損人不利己?你那公公,素來看我們娘兒們不入眼,這些日子更是恨得牙癢癢,意欲害了你平了心中怨氣,也是不一定的。那紅錦若是待他做了這些事,他自然能看得她的好,待她更好些的。只這一樁便是足以讓她做下這些事兒,更比說還有旁的好處。”
微微抿了抿脣角,敏君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只低低嘆道:“卻是我想的差了。您說得對,便是我們想不到的或是不在意的好處,未嘗不是旁人孜孜以求的。米養百養人,各有心思不同。”
“你知道這個,我便能放心七分了。”馮氏看着敏君這麼說來,臉上的笑容便更柔和了幾分,當下又是摸了摸她的臉,輕聲笑着道:“且放心,這事兒我心中存着呢。說來你纔是新進門的媳婦兒,卻要讓你受這樣的驚嚇,原是我們不中用。若是真的能得勢,原不該事後彌補的。”
“您待我便是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的,便是我娘,也不過如此罷了。您這一份心,便是足夠了。旁的什麼,又有什麼關係。”敏君笑着回道。她看着馮氏那一雙柔和的眸子,以及那秀美的容貌,心底一陣嘆息:就馮氏這麼個人,竟遇到那蘇曜,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運,若是別的人家,哪裡能對這麼一個人,還這般冷落委屈着的!還好這蘇瑾蘇瑜兩兄弟是孝順的,不然馮氏她真是倒了血黴。
馮氏倒是不曾想到敏君心裡頭想的是這些,看着她這麼說,並不絲毫勉強之處,心底也是歡喜,正是要說些什麼,外頭忽而便是有婆子回話道:“奶奶,顧姨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