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這麼想着,敏君臉上不免略略露出些許神色來。張氏看在眼中,便笑道:“想來也是一時迷瞪招惹來的,你與二妹妹姐妹情深,過去全說兩句,勸服了她便也好了。”
“倒是說不得這份上。”敏君抿着脣角微微一笑,只笑道:“說不得也就是一時做針線活兒入了神,便想着一舉成功,方耽擱了時辰,染了風寒之症,這也有的。”
張氏聽得也是點頭。正在這時候,外頭卻是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多時,敏君便是看到錦葵從簾子後頭走了進來,一面行禮,一面道:“少奶奶,這賬本已是算妥當了。”她聲音不若舊日敏君所聽到的那般柔婉,卻是透着些許沙啞。敏君聽得眉頭微皺,細細打量了她兩眼。
這錦葵早已換了婦人髮髻,頭上插戴的首飾卻是不多,只用一根雕花玉簪綰住烏鴉鴉的青絲,再添一朵桃紅紗花罷了,身着秋香色繡花衫子,玉色羅裙,一色都是清素淡雅的。這般穿戴雖說素淡了些,但錦葵本就是個花容玉貌的女孩兒,眉間微蹙,水眸含愁,反倒是映襯出一股溫潤清瑩的嬌弱之美來。
也是由此,敏君心底暗暗挑眉,看來雖然說這張氏已是許了錦葵的事兒,但暗地裡的手段倒也是不停歇的。只是她這麼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得十分自然而然,讓人挑不出刺來。不然,依着徐尚寧的性子,這事兒可難說呢。畢竟,這張氏與尚寧雖然說是少年夫妻,瞧着先前相處也是得宜的,兼着又有孃家幫襯,可錦葵與尚寧的情分極是厚重。若是她先前壓着不說,哪一日徹底爆發了,張氏未嘗能得個好的。
心裡這麼想着,敏君卻也知道,自己說這些也是有些不合宜的。畢竟這般事情,也就是母女姐妹之間方能略略說一說的,自己一個小姑子勸着嫂子接受通房小妾?那纔是真真打了腦袋昏了頭的事,便是真個說了,這張氏也不會信的。再者,同樣是正妻,她對於這番事情,心底也有些複雜的情緒,末了,也只能按在心底,不說罷了。
由此,她只咳嗽了一聲,便笑着道:“既然嫂子這裡有事兒,我還是先告辭了吧。橫豎我們日後有的見面說話的時候,竟也不急在這麼一會子的。”
張氏原是用眼角瞟着敏君的行止,看着她神色不動,眉眼自若的樣子,由不得抿了抿脣角,面上也只露出些許笑容,起身相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現下便打發了,妹妹還是多坐一會兒吧。”
“若沒有二妹妹的事,我便多坐些時辰也是無妨的,橫豎與嫂子說的也投合。只是我思量着這時辰也是不早,也不曉得二妹妹那裡要說多久,竟還是早點起身的好。免得到時候竟趕不及了。咱們的話,日後再說也不遲。”敏君十分嫺熟地將話頭轉開,又是笑着與張氏說了些場面話,方得起身離去。
只是在最後離去的那個時刻,她偏過臉打量了錦葵一眼,分明看到這錦葵眉梢微挑,眼中似有些譏諷的異樣神色一閃而過,當即由不得心頭一跳。只是再打量的時候,卻又看到錦葵垂眉低眼,十分柔順溫和的樣子,敏君抿了抿脣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收回了視線,靜靜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俗語道,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若是丫鬟,原是沒有這麼個心氣的。但是這錦葵先前諸般籌謀,又是好生細緻地安排妥當了,色色都是照着她的想法過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她先前所想的那麼快便有了。若連着這個她都計算得精到,那麼,她的心氣未必不會高。若是自己,難道就不會生出這麼個念頭:我與尚寧原是兩情相悅,定的三生盟約,只是身份所限,方讓你張氏得了個正妻的位置。你若安安生生的,我便也不說什麼旁的事,也不生什麼是非,可若是你存了旁的心思,說不得便是要將你壓下去了。
未必,這錦葵便是會坐此想法。只是張氏若是做得不妥當,她就必定會興出那一等恨意,說不得,便是要攪出一番風雨了。
敏君心裡頭轉了一圈,再想一想孟氏冷眼旁觀的神色,到底還是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就是徑自扶着丫鬟,一路走到繁君的院子裡。
這裡也有些丫鬟婆子正是在做事兒,見着敏君前來,忙不得地上前來行禮請安,一時間鶯鶯燕燕之聲大作,敏君也由不得停下步子,笑着道:“卻是難得見着你們都是出了屋子,來這院子裡頭逛的,可是有什麼事兒不成?”
“姑娘您不曉得,二姑娘忽而有了興致,非得要採了百花花瓣,說是要做百花糕呢。”一側的丫鬟笑着回話,她眉眼宛然,言辭跳脫,倒是有幾分玲瓏活潑的味道。敏君見着點了點頭,笑着道:“原是如此。只是照我看來,竟不必採來花瓣兒,只將你們幾個一併裹了麪粉等物,用火蒸了,豈不就是百花糕了?”
衆人聞言,一時也都是笑了,敏君所點的幾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籃子裡頭的花瓣不見着多少,反倒是頭上身上的花瓣沾了不少,正是應了敏君的話。卻在這個時候,另一側傳來一陣腳步聲,敏君擡頭看去,卻是繁君笑着迎面而來,一面還道:“姐姐慣會打趣兒,倒是不知道什麼話,竟惹得這般熱鬧。”
“不過兩句話兒罷了。也不值當什麼。”敏君看着繁君出來相迎,她臉色瞧着也不大好,便帶着些許嗔意,往前緊走兩步扶着她的手,一面道:“倒是你,分明面帶病容,反倒是趕着出來,也不知道保重身體。”
“姐姐放心,我原也沒事兒,只不過一時忘了形,卻是爲風寒所乘了。”繁君臉上帶着笑容,眉眼之間也頗有幾分溫和,竟不似孟氏並張氏所說的一般,有些什麼心事鬱結,只單純的病了一場罷了:“這兩日已是好了很多,想來過不得兩日,便是大好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敏君扶着繁君走入內室,硬是讓她上了牀榻躺着,自己則是坐到一側的繡墩上,打量了周圍兩眼,見着色色都是與以前一般,便收回視線,重頭與繁君道:“你這裡,倒都還是原先那個模樣。”
“姐姐出閣不過數日,怎麼說起話來,倒是過了千百年似的。”繁君爲之失笑,一面又是勸她吃點糕點:“我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只這幾樣糕點,記得姐姐先前仍是愛吃的,便令人備了下來。姐姐嚐嚐,這些可是能入口?”
敏君打量了兩眼,便拈起一塊桂花糕來,咬了一口後咀嚼兩下,便笑道:“餘香滿口,卻是極好的。”繁君見着她如此說來,也是一笑:“既是如此,姐姐便多吃一些。”
說話間,這些端茶送點心的丫鬟俱是退下去了,兩人便也不再說旁的那些小事,順帶着說起家裡的事來。敏君起頭便是問起繁君生病的事來:“我瞧着你精神極好,怎麼母親並嫂子都是說着你心思鬱結?”
“哪裡是什麼心思鬱結,只不過避開些事端罷了。”繁君聽得敏君這麼說,便也是一嘆,道:“嫂子那裡,你可是見着錦葵了?”
“形容如舊,只是神色之間,彷彿有些異樣。”敏君抿了抿脣角,思量着先前看到的錦葵,不知道怎麼地,就是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來。也是由此,她略略一頓,這才又接着道:“只是這一樁事,到底也是大哥屋子裡的事,與你什麼相干,卻是讓你這般爲難,竟還接着生病的事兒避開?”
“姐姐,這事兒說起來,卻是要讓人笑死。”繁君嘆了一口氣,看着敏君有些不解的眼神,便道:“先前大嫂忽而說要擡舉錦葵並素馨,這還罷了。我們只說她賢惠太過了,也不知道心底怎麼想的。現在看來,竟是她自個藉機敲打呢。這前頭才說着是擡舉,後頭那素馨便是過世了,且還是、還是與大哥有些糾結的。”
說到這裡,繁君略路一頓,有些含糊過去,只道:“我先前只說她是個好的,現在看來,還說不準是什麼樣呢。那一日,這素馨忽而便是過世了,她又是鬧得人仰馬翻,只說是腹內疼痛。可大夫過來了,卻又不讓診治,鬧到了第二日,這素馨便是暴斃了。人人都說着蹊蹺,現在可好,連着錦葵這個身懷有孕的也不放過了,每日裡東尋一樣事,西找一樣事,總讓她忙碌不休,這才舒坦。”
“素馨過世了?”敏君聽得一怔,再回首細想起當初盈盈而立的那個女子,心底有些悵然一閃而過。但聽得繁君後頭的話,卻仍不住搖頭:“便真個如此,也是大哥屋子裡的事,與你借病躲着有什麼關係?難道說,你還有什麼地方參合進去了?”
繁君臉色微微一白,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