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半晌,馮氏還是說道出來:“若是說起啦,這江家近來也有一出事兒鬧出來。隱隱綽綽的,說着是出了個逃奴,還是個丫鬟來着,我思量着這家竟多有些不妥當的。你也經心些,仔細隔牆有耳。”說着這話,馮氏眼底掠過一絲淡漠。
敏君聽得一怔,有些想不明白,但看着馮氏特特說出什麼逃奴的話來,便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曉得的。”馮氏看着她已是應下了,便也沒再多叮囑,只笑着摸了摸敏君的頭,又是笑道:“想來午飯的時候,瑾兒會回來,你也不必過來伺候我。我這裡丫鬟婆子多了,竟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人家,還得媳婦兒伺候的。只管和瑾兒吃了飯說說話。這夫妻感情,若是總沒個話說,便是起頭再好,後頭也會漸漸散了的。”
“多謝母親。”敏君看着馮氏如此細心,心裡頭也有些柔軟,當下低頭應了一聲。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馮氏便將敏君打發回去了。而後午飯一了,敏君與蘇瑾又是說了一番話,將他送到門外去衙門,還不曾坐下來多休息一會兒,外頭便是有婆子帶着些慌亂地回話:“少奶奶,外頭說着有一位江家的姑娘來了。”
“什麼大事兒,用得着這般慌張?”敏君眉頭一挑,看着這滿臉驚疑不定的婆子,淡淡道:“收拾好自個兒,沒得倒是驚到了貴客。錦鷺,你隨我過去迎一下。江妹妹素來與我交好,沒得看着這麼些,還當我這兒怎麼呢。”
說完這話,敏君又是瞪了那婆子一眼,沒再說什麼,只扶着錦鷺走到外頭,纔在院子裡走了一半兒,迎面就看到五六個丫鬟婆子擁簇着江頤走了過來,她眉間微蹙,彷彿有些疑惑的意思。敏君微微抿了抿脣,便笑着上前兩步,道:“江妹妹來了。”
“敏君姐姐。”江頤看着敏君依舊是往日的神色,笑意盈盈地上前來招呼,便將先前看到這蘇家婆子丫鬟見着她的那些神色擱在一邊兒,只笑着上前來拉住敏君的手,眉眼彎彎着道:“好些日子不曾見面,我可想你了。”
“怎麼越是大了,越是小孩子一般兒。”敏君隨着她的意思,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只引導她往自己的屋子裡走去,一面還笑着道:“令尊令慈可是安好?”
“都是好着呢。”江頤笑了笑,看着敏君行止言談越發得柔婉周全,便又道:“我原便是覺得姐姐說話兒周全,比我說的好多了,還想着什麼時候成你這樣就好了。現在瞧着,竟越發得好了,也不知道我日後能不能也與你一般的會說話,招惹喜歡。”
“傻丫頭,你日後有了佳婿,自然也會學着來了。至於如我這麼着,那也不見得好,我倒是羨慕你呢,天真純美,爽利直接,整日裡也沒個煩擾的。”敏君看着江頤竟有些羨慕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一面在心底嘆道:可惜這麼個好姑娘,倒是有一個顧紫瓊做母親,白白受了拖累。雖說當初瞧着那個江什麼的男人頗有男子氣概,想來也不會遷怒於女兒身上,可看着女兒想到母親,哪裡能待這個女兒十分憐愛的?
思量着到這裡,敏君看着聽到佳婿後頗有幾分臉紅不依的江頤,心下越發得軟了,當下只攜着她的手一路說一路笑的,徑直到了自己屋子裡頭,又是吩咐丫鬟端上先前得來的上等新鮮茶葉,並江頤喜歡的幾樣糕點,笑道:“既是來了,便嘗一嘗我們這裡的味道。”
江頤看着敏君這般周到,倒是有些不知所從,半晌過後,纔是微微紅了眼,低聲道:“敏君姐姐,你若是我的親姐姐般好了。常日裡我們雖然不常見面,但連着這些糕點你都經心的。若是有了你,便是沒個生母,那也沒什麼的。”
“怎麼忽而便說起這些來?”敏君看着江頤略有些動情,又是說了些隱私的話兒,便藉機讓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去,一面勸道:“有些事兒,都是天命,竟是由不得人的。咱們這些蒼天之下的小民也只得應了。但有些事兒,卻是自己能夠努力得來的。前者咱們說不得什麼,後者,卻是能好生經營來的。你素來是個樂天知命的人,怎麼今日倒是有些黏積起來?”
“是我忽而有些忘了形。”江頤也明白自己先前說的話,若是讓那繼母聽見了,雖然不見得會如何,可到底也是有些觸痛人心的,頗不妥當的,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與敏君道:“說來也是想着繼母她來之前的日子,忽而有些感觸。說來她也不容易,待我也是必親生地更好。卻總還怕什麼地方不周到的,只是這麼周到,卻不是做親人的意思,我每每想着,卻也不敢說什麼,只得這麼幹熬着。”
“這些事,日久年深的,她未必不知道你的心,你也未必不知道她的心,只不過兩下里都還在小心翼翼的時候,自然少不得客套周到的。不說她如何,便是你,待她過來的時候,難道不更細心周全些?原是難免的事兒,待得再過三兩年,也就漸漸好了。”敏君笑着勸了兩句,看着江頤與其繼母相處得雖然客氣,卻還有些親近的意思,便越發得放下心來,只是這會還不好直接點明瞭事兒,略作思量之後,便笑道:“倒是你先前說着什麼事兒,竟用着相求這兩個字,我倒是被唬住了,半晌都不敢答應。”
“這個……”江頤聽得臉頰爆紅,只有些遲疑不定地往周圍看了一圈,纔是低頭道:“真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兒求姐姐的——你這屋子裡可有個喚作紫雲的丫鬟?”
“是有這麼個丫鬟。”敏君眉梢微微一挑,便壓低了聲線,也是隨着江頤的話頭道:“什麼事兒與她相干的?一個深閨裡頭的丫鬟,平日裡進出都要記下的,還能驚動到你這裡?”
“她是不相干的,只是與她弟弟關礙頗大。”江頤紅着臉,有些說不出口,但思量着先前偷聽到的信兒,還是咬了咬牙,道:“我貼身的一個丫鬟,喚作水鶴。不知道怎麼作死地跟這個紫雲的弟弟私奔去了。這事兒我原不知道,後頭才隱隱綽綽聽到了些——他們兩個都是要論做逃奴的。且若這事兒透出風來,連帶着我也要受牽連的。我一個是惱這水鶴無情,自己做了這等事,將我也牽累了。第二個卻是有些擔心,到底她自小跟在我身邊的,這麼個人,我雖然惱了,可也不想着她送了這一條小命。故而想到姐姐這裡,思量着怎麼給她透個風兒,將這東西給她,也算全了舊日的情誼。”說着話,江頤將一張賣身契取了出來,遞與敏君。
“你是想着成全了那一對鴛鴦?”敏君抿了抿脣角,有些捉摸不透江頤的心思。若是論道起來,這麼個世界,這種事兒絕對要打死的,不然這內宅裡頭女人的名聲還要不要?原是殺一儆百的事兒,落到誰手裡都是如此。可這江頤怎麼就想着成全了他們:“這賣身契可是掐着喉嚨的東西,若是她得了這個,日後還說三道四的,你可沒什麼旁的法子的。”
“不怕姐姐說我有心計,我也是瞧着那一家子都是這邊的僕役,方這麼做的。”江頤微微笑了笑,臉上卻是一片鎮定的神色:“只要她嫁入這家子,真若是生事兒,略略求求姐姐,自然也是妥當了的。且這件事,我也沒太放在心上——當初水鶴若是實實在在與我說了,我也會放了她,並送一份禮兒。現在略略退一步,讓這局面不太難看,他們也算得償所願,自然不會想着魚死網破,平白再帶累我的名聲兒。”
“這話說得很是。兩廂都是和美,他們是成了夫妻,你也不會損了名節,倒是比那等拿腔拿調地追捕更是妥當。先前你還說着要學我呢,我瞧着,竟是我要學一學你的手腕兒纔是。”敏君聽得江頤頗有些條理地細細分說開來,也是笑了,一面打趣兩句,一面鄭重將那賣身契手下,道:“且放心,這事兒我會當做自己的事來辦的。”
江頤聞言鬆了一口氣,只笑道:“多謝姐姐成全了。”兩人相視一笑,便是隨口說起旁的話來。敏君幾次想要開口說那顧紫瓊的事兒,就是找不到空隙,正是思量着怎麼說來着,外頭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就是有人喚道:“我要進去,我的女兒,女兒!”
聲音頗爲尖利,又是透着一點撕心裂肺的味道。只是就算如此,那柔軟而富有韻味的聲腔,也是不甚刺耳,反倒有幾分令人憐惜。
江頤聽得,不知道怎麼的心底重重一頓,彷彿有些什麼事兒就是要冒出來一般。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敏君,一面有些稀奇地道:“這外頭是什麼人?聲音怎麼聽着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