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錦心中思量着,正是要說話,卻覺得喉嚨之中有些異樣,猛烈地咳嗽了半晌,便嘔出一口血來。邊上的蓮花兒見着了,臉色越發得慘白,雙眸之中淚水漣漣而下,只哭道:“姨娘,這可怎麼是好?”
言辭之中,多有些彷徨無助,惶恐驚懼的意思。
見着她如此,紅錦越發得覺得這蓮花兒原不是那等有殺戮決斷的,若是知道的多了,或是怎麼的,可不是又斷送了她的一條小命?若是先前,她還有幾分把握,覺得能利用那個棉籽油的事兒,讓這蘇家內宅之中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現在看來,竟是自己癡心妄想的多了。否則,那敏君又如何敢對自己這樣?等一等……紅錦腦中一頓,心裡頭卻是從頭細細思量開來,或者,是自己前番憤然之下的那幢事露出什麼馬腳來?並不與那棉籽油有關?
紅錦忍住疼痛,只伸出手敲着頭,恨不得一時就是將那些擾亂心緒的疼痛感都壓下去,自己細細思量。可不等她思量一二,那邊的幾個丫鬟婆子瞅着她彷彿瘋了似的境況,一時都是驚懼不已,略一思量,就有人趕着去了蘇曜的院子裡,回了這樁事兒。
這蘇曜聽得這事,氣得臉都青了,一揮手便是將一側案几上放着的那一套玉堂富貴花白瓷茶盞茶壺都摔了個粉碎,一面咬牙恨恨道:“賤婢欺人太甚!”這話一說,邊上的幾個伺候的丫鬟都是變了臉色,驚懼地垂下頭連着呼吸聲也是壓低了。
蘇曜卻是渾然不覺,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思量着先前顧紫瓊被打了耳光落得破相,後頭更是牽連到自己身上,已是讓人縟恨不已了。這會那紅錦又是被打得爛桃子一般!這不是打自己的女人,而是要打在自己的臉上!讓自己臉面無光,讓這滿腹上下的人都是知道自己的無能,竟連着一個兩個的小妾也是護不住!生生讓前頭一個馮嫺,後頭一個徐敏君,這一對狠毒的婆媳壓在自己頭頂上!
思量到此處,蘇曜再也忍不住了,正是要站起身來,邊上的丫鬟看着臉面失色,忙就是撲上來攙扶,一面連聲道:“大爺仔細腳!”說話間,他便是覺得腳上生疼,卻不得起身,只能扭曲着臉將那撲過來的丫鬟使勁一揮,恨聲斥罵:“給我滾!”
這丫鬟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年歲小,又是女孩兒身形小巧,被這蘇曜這麼一推,便是如同一隻斷了翅膀的蝴蝶飛起,落下,額頭碰在右側的櫃子之上,當下揉碎桃花血一片,連一聲響動也沒有,便是沒了個響動。
邊上的丫鬟婆子見着,都是驚恐不已,更有尖叫者,不由分說就是嘶喊出聲來:“快來人啊!殺人了!”這聲音此起彼伏,不多時外頭站着的婆子丫鬟小廝等都是涌了進來,看到眼前那丫鬟並她身下蜿蜒的鮮血,一時間或是驚呼,或是死寂,心底卻都是生出寒顫來。
“閉嘴!將這偷東西的賤婢擡出去埋了!”蘇曜先頭也是臉色白了一下,有些慌亂,但看着這麼多人直瞪瞪的眼睛,以及那些尖叫聲,當下便將那幾分惶恐化爲癲狂,只隨手將自己枕着的玉枕扔到人羣裡頭,恨恨道:“還不快照着做!”
那玉枕摔在人羣裡頭,當頭的那個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了一下,只覺得手肘生疼,那玉枕便是落在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這等聲響,這等行止,讓這一干人等雖然驚懼,卻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前頭的忙忙蹭過去快手快腳地收拾,將這丫鬟擡出去,後頭的早便是逃了個大半兒。
而這個時候,那蘇曜卻又是開了口:“去請個大夫與紅錦姨娘。令他好生細細看了,不得有絲毫的閃失。”
這話一落地,有些人心裡頭便有幾分明白,相互對視幾眼後,或有對那紅錦厭憎不已的,或有打着算盤想要討好紅錦的,或有想着趕緊回了那顧姨娘或者馮氏的,多半的人,不過一盞茶不到的時辰,便是將那心思全都放在別的地方了。
至於那個被碰死的丫鬟?誰知道那是誰啊,什麼死相,又如何呢?只有人趕着過去討好紅錦,或是趕着去請了大夫,再或者通報了馮氏、顧紫瓊等等。
這件事在滿府傳開了,也在紅錦心中埋下了種子,讓她欣喜若狂。自那大夫出去後,紅錦臉上帶着喜色,只讓蓮花兒與自己熬好了湯藥吃下,覺得渾身也是舒暢了幾分,先前有些煩亂的情況也是漸漸看得分明瞭。
這件事,或許不是什麼壞事兒。想來那二少奶奶敏君,原是先前自己知道了那棉籽油之後,一來氣憤驚怒,想着自此之後自己必定沒了個兒女做靠山的可能,便遷怒於人。因着那蘇瑜蘇瑾兩人不好下手,且馮氏與那蘇瑾都是極憐愛那個新奶奶敏君的,便立意從她下手以出氣兒。二來,也是情勢使然,正正好那碧環喜露兩個丫鬟的把柄落在自己手中,藉機使力,第二日便是成了事,讓她連後悔的機會沒沒有。
或許,那個敏君是知道這件事有自己的影子在,方纔對自己下這麼樣的狠手吧!到底,這棉籽油的事兒,那馮氏怎麼可能說與小輩知道?真若是說了,她這輩子還有什麼臉面呢?一個妒婦,一個毒婦,如何能得人敬重!
紅錦想到此處,差點兒便是笑出聲來。還是想着要討那蘇曜的憐惜,生生將那些歡喜壓下來。邊上照料她的蓮花兒看着她目光之中已是有幾分精神了,只當是這湯藥等物極好,便也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來,低聲道:“好在大爺疼惜姨娘,讓大夫看了不說,還送了這些上等的好藥來。姨娘這會子可是好多了吧。我也能略略鬆一口氣了。”
“傻丫頭。”紅錦聽得這蓮花兒這麼說,心底一暖,看着她眉眼彎彎,一臉都是爲自己而歡喜的樣子,原本略略放下來的那點事兒,又是提上心來:或許,還是早點將她安排了得好,到底自己這會子正是得寵的時候,能安排得更好些。
且不提紅錦這番想念,以及後頭如何籌劃安排,只那馮氏聽得敏君將那紅錦打了幾個耳光拖出去,卻將蘇曜氣得半死,甚至打死了丫鬟,而後還不忘與那紅錦安排大夫送藥材。她冷笑一聲,卻也不理會:“這等小事兒,不必多提,你們只看着便是。”
原本馮氏身邊的幾個婆子丫鬟都是還有些擔憂,生怕馮氏後頭要對着一個受寵的紅錦又要是一番折騰,沒想到,馮氏這裡不動彈,那顧紫瓊卻是炸了毛似的,每每到那紅錦的屋子裡鬧騰,只將那裡的一點好東西都砸了,沒得有的指桑罵槐,打罵丫鬟,攆雞鬥狗的,將這紅錦鬧得是上天無門入地無門,顏色精神一日日消磨下去了。
這纔有馮氏的心腹婆子等私底下好一通的說談,不乏讚歎的意思:“真真是奶奶的好心思,這原就是讓那兩個賤婢斗的,這會子若是自己插了手,豈不是髒了自己的手,還稱了旁人的意!這會讓她們鬥去,是死是活都是她們自己作孽,與奶奶一絲瓜葛都沒有,隔山觀虎鬥,大約就是這樣了。”
自然,這等話,也是不知道怎麼的,就是傳到了那紅錦的耳朵裡。此時紅錦臉上的傷已是好了。到底不過是皮肉之傷,治療也是頗爲及時的,便是細細看來,這一張俊俏的臉龐,卻是一絲兒痕跡也沒有留下,嬌美白皙,十分的瑩潤光潔。
這落在那顧紫瓊的眼中,越發得齎恨。而落在紅錦的眼中,卻是鬆了老大一口氣,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得志得意滿,令人取來最是華貴漂亮的新衣衫,再戴上貴重的首飾,扶着人,領着一串兒的婆子丫鬟,一路得意洋洋地走到了馮氏的屋子外頭,令人通稟。
馮氏聽得外頭丫鬟的通稟,說着這紅錦來了,眉梢微微一挑,讓這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是退下去,獨獨留下兩個原是曉得那棉籽油之事的心腹婆子候在一側,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上頭,就是讓那紅錦進來。
紅錦臉上帶笑地跨入屋子裡,她看着滿屋子也只兩個婆子在,與平素有些不同,笑意更深了幾分,只草草與馮氏行了個禮,便在馮氏說免禮的時候顧自坐在東面的椅子上。
馮氏眉梢一挑,眼底有些嗤笑,面上卻還是淡淡的:“你難得過來,有什麼事兒不成?”
“原也沒什麼事兒,只是兩樣罷了。一者,想着求您將妾身的份額擡一下,擺酒設宴,做個正經的二房姨奶奶。二來,聽着有個丫鬟說及,您這裡有着上好的棉籽油,也是想求一點子呢。雖然這臉上疤痕也沒了,可我心底總是有些慌亂,聽着那個玩意最是得用,讓人能絕嗣、說錯了,是容光煥發呢。”紅錦故意在那絕嗣兩字上加重了聲音,一雙眼睛也是挑釁似得揚起,只盯着那馮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