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是。”柳氏眼神微微暗了暗,卻閉口不言,孟氏瞧着她正看着敏君繁君兩人,自然也明白過來,往邊上看了幾眼,眼瞅着不遠處蘇尹之妻趙氏並其女蘇嫺正王這裡看過來,便笑着打發她們去那邊:“我與你柳姨還要說話呢,你們站在這裡也是無聊,瞧着那邊蘇嫺也來了,正好過去說說話,免得無趣兒。”
敏君與繁君兩人聽得這話,自是點頭笑着應了,擡步便王那邊走去。她們兩人原就察覺到這位柳夫人看着她們兩人的目光,透着一股子異樣的熱衷,早在心裡頭也有點不舒服了,只礙着孟氏與她說談,不能露出一點半分的。此時既是得了個由頭,自然趕着過去。
但她們兩個人,雖說一個是越發謹慎細緻的,一個是小孩臉內裡頭有個成年女孩子的靈魂,經歷卻是不多,又撞上一個性子仔細心思重的柳氏,那一點子急切便成了十二分的莽撞。柳氏心裡只覺得這兩個徐家的姑娘看不起她家,掃了她的臉面,不免存了些惱怒。只不過看着孟氏依舊言笑晏晏的樣子,咬了咬牙,面上依舊是一派從容安然着道:“你素日裡不言不語,但知道的卻是極多,性子也比我們這些強多了,只怕也聽過我那家裡頭的事兒。我也不瞞你,正是瞧着兩個半大小子還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該辦地事兒也沒辦妥當,我就提心吊膽,生怕那賤人又將腦筋轉到我這幾個女兒身上。眼下,我也不求什麼旁的,只盼着他們兄妹有個妥當的安排,得個好的所在。旁的,我也不強求了。”說着這話,便是將眼睛往敏君繁君離去的地方看去——雖說那敏君已是定了人家,但那繁君可還是沒什麼人家呢,她卻是不信,不過略略得了燕王的青眼的文官人家,能有那般氣焰拒了自個?倒不是說自家非得一個庶出的女孩兒,只不過拿着這一點先做臉面後藉詞自家的事兒拒了,自然能攀上一點情面兒,日後有求得的地方,倒也好說話。
孟氏聽得柳氏說起這些,言辭之中卻淡淡的,雖然面上沒有什麼變化,但心裡卻是明白的——這柳氏並不是真個想要繁君做兒媳婦,只是想着藉詞好攀交情罷了。唉,聽着她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想要求高呢。
可柳市雖說是個不錯的,人人說起來都不得不翹起一個拇指,最是個精明幹練又爽利大方。但有了那麼個相公,她的兒女在婚事上頭哪裡能有個好的前途?只怕都只能低娶低嫁了。偏生越是如此,這柳氏爲人母的心越是盼着有個身家背景好的娶嫁來。真真是難爲了。
不過,雖說不能爲她做點什麼,但言談上卻也不能露出什麼避開的意思,反而應該多說兩句出主意的話,方顯得自個不是那等趨利避害的勢利眼兒,也不露太多的縫隙與人攀爬。孟氏心裡頭一轉,便有了新的想法,只笑着道:“這事兒,我原不該多說的,但我們倆個兒也不是交淺言深,香自打我從金陵過來,你與我最是投契,往來也多。今兒我也大着膽子與姐姐說一聲,府裡原是這麼個模樣,竟還是娶低一點的好。世人皆重姻親是一回事,但家宅安寧纔是頭一等的,只怕委屈了孩子。”
柳氏聽得這些,卻是一愣。她雖說與孟氏往來的一陣子,但與她來說,孟氏並不是那等多年的好友親朋,說不得閨中密友,也說不得投的來的親戚…她雖說說了那麼一通話,也不過恬着臉存了一個萬一的希望而已。只不過聽多了各色推脫的言辭,猛然見孟氏既不是薦人,也不是推脫,反倒是細細說了一通姻親的話,倒是讓她愣了半晌。
好半天的功夫,她方略略撇過臉,垂下眼簾道:“虧得你這麼一說,我才晃過神來。也是,就我們家那麼個模樣,還求什麼十二分的好人兒做什麼?縱然真的求了個活佛菩薩過去,只怕家裡頭也是供不起的。竟還是選略微底一等的人家,求個夫妻和睦,安安順順,齊心協力過日子方是正道。好不好,舍了我的臉求個小官是不難的,旁的,也就是看他們自個掙了……”
看得柳氏回過神來,孟氏微微笑了笑,也沒多說旁的話,只順着話題道:“這也是我的一點淺見,真個要薦個人,卻是難的。我那敏君早在餘杭那會子,就是有些默契在了,眼下也訂了親,自然不提。可我們家的二丫頭,實話與姐姐說,她的事我雖做得了主,但我們爺也是瞧在眼中的,竟也不能多開口。你是不曉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兒,她的生母可是我們爺看重的,連着這一雙兒女,也是十分在意,我也不做那嫌隙人,自然不說什麼人家,到時候我們爺自然心裡有主張的。至於旁的人家,我知道合適的雖說不少,可除了那蘇家的姑娘外,沒個在燕京的。偏生蘇家的姑娘前兒也訂了親,我也幫不得什麼。日後在這裡久了,許是能幫你瞧一瞧,就是怕那個時候早就有人做完了冰人,沒得插手的機會拉。”
“託你的吉言,真若是如此,那便千好萬好了。”柳氏看着孟氏一發說了個洋洋灑灑,又是極接近聽到的那些傳言,也是信了她的誠心,忙就是笑着應道。現在她笑着的模樣,卻是比之前和氣了不少。
孟氏正是要接着說話,不想就在這個時候,一側忽而冒出個女孩兒的聲音:“孟夫人,柳夫人都在這裡說話兒呢?”聲音嬌俏柔婉,透着一股子清亮的味道。兩人轉過頭看去,只見燕王的女兒朱智頤,身着淺鵝黃的衫子,淺紅綾裙,正是眉眼彎彎,微微仰着頭與兩人笑呢。
“姑娘如何來了?”孟氏與柳氏兩人看着朱智頤身側一個人也沒有,吃了一驚,忙就是問道:“怎麼沒個人跟着?”
“裡頭悶得慌,我便出來走走,見着兩位夫人來了,想來蘇家兩位妹妹,嚴家姐姐都是來了呢,就過來問一聲兒。我得了好些玩意兒,正是盼着她們過來說說話兒,玩耍一番。”朱智頤見着兩人忙不迭問着這些,臉色便有些暗下來,但還是將自己所想的事兒說出來,一面又問道:“可都是來了?前兩次繁君妹妹可沒過來,自她傷了腿,都沒的來了,倒是讓我落得沒趣兒。”
“得姑娘看重,倒是繁丫頭的緣分。她的腿早便好了,只是我想着傷筋動骨一百日,眼下雖然好了,竟還是少走動多養着方好,便多拘着她在家裡。”孟氏笑着將繁君近來的事兒略略說了兩句,看着朱智頤頗有興趣的目光,便知道她是喜歡繁君的,當下便抿了抿脣角,笑着道:“如此,倒是沒能過來與姑娘說話兒。不過,今兒她也是來了,方纔我與柳夫人說話,想着她們聽着這些人情世故的話兒心裡悶,就打發她們到蘇家的趙夫人那裡玩了去。”
“蘇家的趙夫人?可是敏君的那位知交蘇嫺的蘇家?”朱智頤聽得這話,眉梢微微一挑,便有幾分歡喜:“聽着竟是與趙家的結親了,我正是想見一面呢。前兒可不得巧,幾次過來我都沒見着一面,只聽着旁人沒口子的稱讚。”
“那我們與姑娘一併過去吧,橫豎這會子也該是開宴了,正好一道兒走,也有個說話的。”孟氏聽得朱智頤這般說來,擡頭看了看柳氏,見着她臉色微微悵然,也是點着頭,心下一轉,一面與朱智頤一併往先前瞧見蘇家人的方位過去,一面笑着道:“可惜好幾遭都沒見着姐姐家的女孩兒,聽說,嚴姑娘針線活兒極好,還會騎馬射箭,原是個有才藝又爽利的呢。”
“是啊,嚴姐姐最是爽利能幹。”朱智頤聽得孟氏提起柳氏的女兒顏如玉,立時曉得自己到底是略顯得偏頗了一點,只念着徐家的繁君,倒是忘了嚴如玉了——雖說她不甚喜歡嚴如玉,但瞧着柳氏卻還是頗爲喜歡的,倒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顯出喜惡來:“前兒她還送了一個小屏風,說着是自個打了些兔子獐子,取了毛做來的,特特送了我們姐妹一人一個。針線也好,寓意也好,竟是極難得的。”
柳氏聽得這話,倒是鬆了一口氣,她這會子也是有點驚弓之鳥,生怕自個女兒因着家裡頭的事落人嘴舌,得不到好的歸宿。此時聽得朱智頤都是對她極力讚許,心裡頭自然鬆了一些:只盼着這些人家多瞧瞧女孩兒的性格容貌,少挑些姻親的底氣能耐那就好了。若不是除了那樣滿城傳的事,憑着自個女兒的容貌才幹,針黹言談,哪裡用得着愁那麼多事都是那個殺千刀的畜生惹來的柳氏心裡頭這麼想着,暗地裡是將那一口白牙咬得有些發軟,明面上卻不露分毫,依舊是談笑風生,只陪着朱智頤到了趙氏蘇嫺敏君繁君四個人說話的一叢花樹下面,方按捺住心情。
“妹妹也來了,我正是與敏君繁君說笑,只怕沒一刻鐘,你就過來的——滿城的人誰個不知道姐姐最是喜歡女孩兒,竟是半刻不離的。”趙氏自打來了京城一直病懨懨地起不得身,這兩個月稍稍好了一點,卻又是忙和着自家姑娘的事兒,自然沒能結交多少夫人奶奶的。此時滿眼看來都是陌生人,猛不丁見着孟氏,自然歡喜得多。只是礙着柳氏、朱智頤都是瞧着眼生,不知道身份,便只說了兩句,就是將話題轉到她們身上來:“這兩位是?”
“這位是嚴將軍的夫人,說着年歲彷彿與姐姐小兩歲,姐姐只喚着柳夫人就好。這位是朱姑娘,正是本地的主人家。”孟氏笑着一一介紹了幾句,柳氏的略略多說兩句,而朱智頤的卻是略略帶了過去。對此,朱智頤也沒放在心上,只盯着正是往這裡看過來的蘇嫺,好半晌方是拍手笑道:“果然是鍾靈毓秀,秀美輕盈,怪道趙家這麼快便是將姐姐定了下來,原是郎才女貌,金童yu女一般的一對人兒。”
蘇嫺猛不丁聽到這個,臉頰由不得通紅,她頗爲不自在地瞅了敏君一眼,見着她只是輕輕點頭示意,便知道這位朱姑娘只怕也不是有心尋隙的,當機略略放鬆了一點,擡頭笑着與朱智頤見了禮。趙氏瞅了兩句,先是與柳氏說了兩句場面話,後頭卻是自己款款走過來插了一嘴:“郡君萬福。”
朱智頤見着這趙氏這般說來,眉梢一挑,也是知道自己造次了,便乖乖照着規矩說了兩句場面話,行了禮,方拉着繁君說話兒——她對於蘇嫺只不過是出於好奇,心裡頭更是喜歡的卻是說得投合對了心意的繁君,此時好奇一過去,自然還是與繁君說話的。
這繁君也不曉得爲何朱智頤這般看重她,連秀美清雅的蘇嫺,婉然沉靜的敏君都不大看在眼中,只與自己說話。但她卻是固執地認爲雖然孟氏待她不錯,待哥哥也過得去,但自己身爲庶出的女兒,怎麼都得謹慎小心,不掠了敏君的光彩。如此,見着自己此時得了朱智頤的看重,旁人沒說什麼沒有什麼異樣,她自己心裡頭卻是怎麼都覺得不自在,沒說兩句話,就是將話題轉到另外一個郡君,朱智頤的姐妹身上去了:“怎麼不見昭姑娘?”
“正在裡頭陪着母妃說話呢。”朱智頤見着繁君問起朱智昭,心裡頭也是一跳,覺得自個將妹妹扔下來尋樂子,頗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姐妹情誼,立時預備回去:“說來也是該過去了。孟夫人、柳夫人、趙夫人,蘇姐姐、敏君、繁君,我們先過去與母妃說一聲吧。”
“原當如此。”柳氏聞言微微一笑,應了一聲,孟氏與趙氏對視一眼,也是點頭,至於敏君繁君蘇嫺三人,自然也隨着過去。一行人沿着小徑,慢慢地走入院子裡頭。這會子,大部分應邀而來的夫人姑娘都是在這院子裡說談結交的,正是熱鬧的時候,卻瞧見人人認識的朱智頤領着一羣人過來,彷彿是要拜見王妃徐氏的模樣,由不得相互示意,心裡頭都暗暗存了一點念想。
朱智頤原就是在這樣的目光中長大的,雖然察覺到到幾分,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拉着繁君的手,一面肆意說談言笑,一面慢慢地走,竟是渾然不在意。而繁君卻是在邊上人等越發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渾身不自在,也就是心性堅韌,方沒有露出太多的僵硬與尷尬,但雙脣早已經抿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有些發僵。
敏君與蘇嫺瞧着她如此,兩人對視一眼,便走到繁君的右側,敏君伸出雙手,一手拉着繁君,一手拉着蘇嫺,彷彿正是四個人姐妹似的拉着手說話,倒也是略略遮掩住一點旁人的眼光。繁君察覺到這一點,由不得偏過頭去與敏君蘇嫺露出一個道謝的淺笑。蘇嫺回之一笑,敏君卻是眨了眨眼睛,眉梢微微挑高地示意她不必在意。
身後的孟氏、柳氏、趙氏將這些看在眼中,倒是由不得一笑。柳氏更是道:“果真是姐妹情深,妹子可真真教得好,以我看來,尋常人家的同胞姐妹,少有這般的。”她對於敏君繁君的感情有幾分感嘆,也有幾分無奈——自家女兒什麼都好,就是缺了能說話的親姐妹,平日裡未免寂寞了不少。往日裡,她想着那些庶出的孩子不是什麼好的,原是心裡藏奸,有心在如玉面前博得一點好處兒,爭權爭寵罷了,倒是沒想到這徐家姐妹,雖說不是同一個娘生的,感情卻是這般好。
倒是自己先前想差了。
柳氏在心裡感嘆兩句,暗恨自己先前冷淡庶出子女的事兒,好不好,男孩兒打壓下去,女孩兒若是能挑出兩個好的,權當是大丫頭一般養着,與如玉說話說笑,豈不是更好?自己忙着防範這個,防範那個,生怕自個兒女失了自己相公的寵愛。卻不想千防萬防,也沒個好結果。由此,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多少有幾分苦澀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你好我好,自然也就漸漸好起來了。”趙氏知道的事比柳氏更多一些,也就更明白這一幕的艱難——自個剛強了一輩子,到頭來也沒鬧出什麼好結果來。倒是不如孟氏得多了。雖說自個瞧着她這般軟和,總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鬱郁,但現在看來,竟還是那麼做,方是正道兒。瞧瞧,原先那個霸王似的繁君現在被教的知禮識大體的模樣,就知道這懷柔的手段遠不是自己所想的無用,自己可得好生學兩手,讓家裡頭也安靜安靜。
“當不得兩位姐姐這樣的稱讚。”孟氏聽得兩人說的話總透着一點子異樣,想着兩家這會子都過得不好,越發不願意插嘴,只笑意盈盈陪了一句話,就是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