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原本伸出手要端起茶盞吃兩口茶的,聽得這話,手指頭微微頓了頓,纔是繼續將那茶盞端了起來,湊到脣邊啜飲兩口,微微笑道:“今日倒是稀罕了,這會子,她倒是過來說話兒。”她口中雖然是說着話,面上卻是一絲神色變化也沒有,也不曾開口說請那顧紫瓊進來,只與敏君說話兒。
敏君看着她這般神情舉動,自然也心知肚明的,當下也抿了抿脣角,柔聲笑着道:“想來是有些什麼念想吧。”
“你這話說得倒是有些意味深長。”馮氏聽得敏君說及念想兩字,豐潤的朱脣微微抿起,彷彿是琢磨了一番滋味兒,纔是輕聲笑着道:“她也合該有些想頭了。這個把月的功夫,也不知道養好了沒有,只是瞧着這風頭,自然也要有些心驚的。”
說到這裡,馮氏也不知道是覺得晾夠了顧紫瓊,還是被敏君話語之中的些許深意給說動了,只微微挑了挑眉頭,她便是道:“讓她進來吧。”口中這麼說着,她神情還是淡淡的,依舊與敏君說談:“說到起來,她卻是比先前長進了些,若是以前,卻是早就是闖了進來,還管什麼通稟不通稟,讓不讓進。”
馮氏說的十分自然,彷彿這跨入屋子裡的顧紫瓊便是個透明人似的,渾然無顧忌,只明明白白當着她的面慢慢地與敏君說道顧紫瓊的事:“我先前竟有些不明白,好幾次下來後,纔是漸漸地覺得慣了。沒想着,她這一次不但讓人通稟了,還在外頭等了半晌功夫,讓我有時間說那麼一句話。真真是難得。”
聽得馮氏毫無顧忌,自然而然地一番話,敏君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着低下站着的顧紫瓊滿臉鐵青咬着脣不說話的樣子,她咳嗽了兩聲,偏過頭去淡淡回道:“原是時移世易罷了。先前也曾聽聞物是人非事事休,又有斗轉星移幾度秋之類的話兒,這古人都是說的明明白白了,我們到了些年歲,自然也就慢慢體會的了。”
這番話說來,馮氏笑着點頭,但看着那顧紫瓊一瞬間猙獰的樣子,便將那笑容收斂起來,擡眸與她道:“你過來,又有什麼事?”
“您這話說得,難道妾身沒事兒,就不能拜見一番麼?誰想着,二少奶奶也在呢,先前落了水聽着似是着了寒的,這會子怎麼有功夫過來了?”顧紫瓊陰陽怪氣地說着話,她與馮氏鬥了數年,又是形勢比人強的時候,自然不敢纓其鋒芒,又因爲敏君那一番話說的好似她失寵了一般,便將矛頭轉到敏君身上,開口就是一通呲牙咧嘴的胡話。
“多謝姨娘關心,只是姨娘大約是這些日子養着呢,竟不大知道事兒。我原沒什麼的,只不過相公並母親擔心得很,非得要我好生養些日子不可。倒是將我折騰得骨頭都酥了。自然,我也曉得,這是爲了我好,只得一一領了。”說及此處,敏君故意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甜蜜溫柔的神色,柔柔着道:“到底是受了涼的,也沒法子推脫,不然,豈不是辜負了這一片憐愛疼惜之情了?”
這話說得何其甜蜜,顧紫瓊這些日子正是因爲臉上額頭有傷,又是有了那麼一件事傷了蘇曜,竟越發得受了冷落,此時自然最聽不得這些甜蜜的話,當下那原本漸漸緩和了一點的臉色,又是往鐵青的方向轉了過去。
敏君卻也不理會,只與馮氏輕聲道:“好在過不得幾日便是要入宗廟的,不然,媳婦兒可真真是受不住的。沒日裡閒着不能做事兒,哪個正經的好媳婦兒能這樣呢。”
這話說的隨意,但顧紫瓊卻聽得咬牙,什麼正經的好媳婦兒不能閒着?明擺着是嘲諷自己這個做妾的!由此,臉色越發難看。馮氏聽得卻是笑了,只搖頭道:“也就你這丫頭古里古怪的,存了這些想頭。”說完這話,她才彷彿是有些回過神來,又是瞟了顧紫瓊一眼,自顧自端起茶盞吃了兩口茶,纔是淡淡着又問道:“說了半日的閒話,卻還不知道你過來,有什麼事兒。”語調雖是平和,但言辭之中已然透着一些不耐煩的味道了。
顧紫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若是她往日的脾氣,說不得便是要甩頭走了,可是想着那紅錦與自己說的事,卻又少不得咬牙忍耐一二,只帶着些許恨恨,低聲道:“妾身聽得說,這臉上的疤痕,用那棉籽油最是得用的。可府裡頭並無這個東西,依稀聽聞前頭您這裡有過的,便想來問一聲。”
馮氏原本微微翹起的手指稍稍一頓,敏君也略微有些僵住了。但兩人也是頗會收斂情緒的,馮氏不說,只是些許功夫便又是老樣子,敏君雖然暗暗心驚不已,卻也是早就知道這件事的人,便也不曾多露出什麼異樣來。
最起碼,也就是馮氏的目光在敏君身上轉了一圈,而顧紫瓊卻是從頭到尾都是渾然不覺,只看着馮氏不說話,以爲她要掐着自己,當即便連聲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貨,您便給了我吧。若是真個捨不得,妾身也沒法子,只得去外頭尋。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有些耗不住。”
言下之意,竟有幾分不甘不願的。
馮氏聽得一笑,也不問着顧紫瓊是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就是淡淡着道:“雖是你自個情願自個討要的,可莫說我這裡從來沒什麼棉籽油,便是真個有的,卻也不敢給你的這東西真是有用倒還罷了,若是沒個效用,或是疤痕更不好了,我可擔不起那嫉妒的名聲!”
這話一說,那顧紫瓊也是回過神來,她先前聽得人說及這棉籽油怎麼怎麼好,又聽得馮氏這裡有上好的,旁的地方難尋,便咬牙過來要的。卻沒想到,真個到了自己手裡,經了那馮氏那邊過來的東西,自己真是能用嗎?
就是珍珠那麼真的東西,自己也是不敢的!誰知道馮氏是真個賢惠,還是假模假樣的預備後頭害自己?由此,被馮氏這麼一說,那顧紫瓊自己也有幾分訕訕地歇停了,只是自己過來討東西的,卻在對方這麼一番話之後又不敢要了,她便有些說不出話來。暗地裡,少不得對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惱:真是隻脂迷了心竅,怎麼沒想個三五樣便巴巴地過來與人踩着?平白受氣不說,還沒個什麼好的。
因此,她那臉上便有幾分顯露出來。
馮氏將這些神情變化看在眼底,只是嗤笑一聲,眸光卻是有些幽幽然轉暗了:自己先前做得那一樁事,卻是十分隱秘,那個紅錦是從何得知的?瞧着她的意思,竟有些要拿着這個把柄要挾自己的意思了。哼!真是蠢貨,便是有了十足的證據,哪個太醫大夫會說這是真的?更不必說,自己將那後手做得十分縝密,她頂了天也就是聽兩句話罷了,能做什麼準的?縱然真個擺明了車馬,自己那個相公,可也不是願意聽這些的!是個男人,誰能願意讓人知道自己不行了?
心裡頭這麼轉了一圈,馮氏倒沒心思再與顧紫瓊說話了,只挑了挑眉頭,便是淡淡着道:“罷了,這些小丫頭婆子的嘴裡胡沁是有的,你也不必聽風便是雨的,只照着大夫的說法做,纔是有用的。又不是什麼緊要的病,不過些許疤痕罷了,過些日子自然也就消了。好了,我這裡也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顧紫瓊被馮氏這麼一說,臉色越發的難看,她自覺越發得受到了怠慢,但看着馮氏冷眼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是有些懼怕:這會子自己已是在曜哥哥那裡有些受冷落了,若是在再這馮氏面前受打壓,豈不是要生生將曜哥哥給那賤婢送去了!
由此,她硬生生忍了,只鐵青着臉,憤憤然轉身離去。
敏君看着這顧紫瓊的做派,嘴角抽搐一下,在心底只是搖頭:這顧紫瓊真是個蠢女人,就這麼個時候了,還是將自己的架勢擺得這麼高,也就是馮氏這麼個沒心思理會的做正室了,若是旁的正房,說不得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你這麼必是想着,這個顧紫瓊是個蠢貨。”就在敏君思量的時候,那邊馮氏也是開口說話了,她脣角微挑,帶着些許笑意地伸出手指頭頂了敏君額頭一下,低聲道:“真真是傻丫頭,她可不止這麼一點兒能耐啊。你想一想,若是我真個趁機下手,你若是她,會怎麼做呢?”
敏君一怔,也是回過味來。是的,固然顧紫瓊這會子與蘇曜生了些隔閡,但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不管馮氏是不是將這顧紫瓊打死打傷,那蘇曜必定也會迴轉過來。反倒是馮氏,生生將自己隔山觀虎鬥的好位置給丟了。
由此,她也只得點頭,道:“原是媳婦想差了。”
“你素來聰明,只是對於這些事,還不甚明白罷了。”馮氏淡淡一笑,一雙眼睛卻是微微眯起來:“不說別個,那棉籽油,你便是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