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救人活命,自然是千好百好的事。敏君心裡頭這麼想着,暗暗在腦中記了一筆。一邊的錦鷺見着自家姑娘若有所思的樣子,生怕她一時晃神扭了腳什麼的,便使了個眼色與青鸞,讓她在另外一邊也攙扶着些。青鸞點了點頭,忙疾走兩步上來扶住敏君,而敏君卻是渾然不覺,只順順當當轉了幾個彎,就是到了孟氏的院子裡。
“姑娘萬福。”院子裡比平日多了好幾個婆子丫鬟,見着敏君過來了,少不得上來前來請安道福。敏君笑着一一領了,說了兩句話,聽着璧君等人還沒上門,腳步便越發放緩了。倒是那屋子外頭候着的幾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鬟見着敏君來了,忙不迭上來行禮的行禮,回話的回話。
敏君見着如此,便說了兩三句話,略略加快了步伐,不多時就是跨入屋子裡頭來。“娘,女兒來了。”她擡頭看見孟氏正在屋子裡頭坐着,笑着上前來廝見,說了兩三句話,就是緊緊挨着她坐了下來:“這說了半日的功夫,難道她們還沒過來?”
“想是這會子人多,略略耽擱了些。”孟氏淡淡回了一句話,打量了敏君幾眼,倒是點了點頭,笑着道:“倒是進益了,知道什麼場合見什麼人該穿的衣服了。雖說到底略略刻意了些,但今兒也算合適。沒的若是爲了些許小事鬧騰,也是一場麻煩。”
敏君見着孟氏頭戴點翠銜珠金鳳釵,簪着鎏金珍珠扁簪並數支小簪子,耳垂翡翠累絲墜,頸戴翡翠珠鏈,身着茄紫纏枝葡萄紋的錦褙,石青滾邊皮裙,一色端莊的富貴氣象。她便笑着抿了抿孟氏一處鬢角,道:“娘今兒妝容,也是與平日不同。卻有幾分大伯母素日的形容。只是娘身量苗條,人也年輕美麗,瞧着並不顯着呆板。”
“瞧着這張嘴,越發得甜似蜜了。”孟氏聽得這話,由不得笑了,伸出手樓主敏君,笑着摩挲了一會,柔聲道:“只要你們都好好的,娘這輩子也就沒什麼牽掛了。”說來,她這會子坐在這裡,倒是有些爲那大嫂子秦氏難過,好好的女兒,相貌也好,言談也算過得去,家世背景俱是不差的,眼瞅着一門好親事是不用愁的,只管慢慢挑着。誰想着竟就是除了這麼一樁醜事,生生讓自個女兒名聲喪盡,眼瞅着就是人人嘲諷,無人願意上門提親了。
“娘這會子,可是爲璧君堂姐的事兒,有些耿耿於懷,心裡不大舒服?”敏君打量着她的神情,見着她頗有幾分鬱郁的,想了一想,便是問道:“說來我也覺得她着實倒黴,竟遇到那樣的人。任是什麼人說說,這明顯不是什麼能說得出口的醜事,那撞破的人不說躲都來不及,好歹也想想自家的姑娘,略略體諒幾分,將這事兒瞞過去便好。誰想着,那人竟是大聲嚷嚷出來,着實是損人不利己,可見心思難測。”
孟氏聽得敏君這麼說,也是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這世上的人說不準心裡頭藏着什麼樣奸詐刻毒的心思,所以方有那麼一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過,不做是非人,沒得是非事,若是你從頭到尾將自個管着嚴苛些,行動總有人跟着,一般的事兒也牽連不到自己身上。”
這言下之意,璧君這事,也是自己招來的,三分怪得了旁人,但七分還是得怨自己不尊重,平白授人以柄。敏君品味出其中的意思,心裡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只是雙脣微微動了動,她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畢竟,這個時代人人都是這麼想的,一個姑娘家名聲最爲看重的便是貞潔自重四個字,璧君的行止觸犯了這四個字,又是被人生生抓住,原也是怪不得旁人的。
要知道這世上可沒什麼太好的人,那西廂記的原型可不是什麼好的,鶯鶯的原型就是被人白睡了還要落個爲原版張生廣爲流傳尤物的名聲。甚至於,那一位‘張生’後頭知道她嫁了人,還上門來想着再續前緣呢。這樣的事,人人都說男方是風流小罪過,對女性卻是斥罵**不貞,鄙夷不已。
世道如此,她說什麼難道能改變麼?就是後世,多少人心裡頭還不是這麼想的?
思及此處,敏君到底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是默默坐在一側,沒有再說話。孟氏見着她沉默不語,只當是出於她與璧君些許相處的情誼,以及憐憫的心思,略略一想,便將話題扯開來:“罷了,事情都已經出來了,再嘮叨這些個事兒,也沒什麼意思。倒也不盼旁的,只盼着這璧君能在這裡尋一門好親事,略略避得遠些罷了。”
“親事?”敏君聽得這話,倒是一愣,忙就是擡起頭看向孟氏,訝然道。孟氏見着她如此,笑了笑,只慢慢撥弄着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玉珠,漫不經心着道:“若非如此,何必特特送了她過來?傻丫頭,那璧君大你數歲,雖說沒到縹梅之期,可這等事兒一出來,若不是趁早琢磨這事兒,讓人好好瞧一瞧璧君,如何會有人樂意的?這紙包不住火,自然不能瞞着。”
敏君點了點頭,心裡想了想,正是要說話,外頭便有婆子過來回話,道:“奶奶,大姑娘等人的車子已是到了府外頭,少許時辰,便是要到了。”
聽得這話,孟氏略一思量,便是道:“你且過去好生招呼,萬不可慢待了,只快快將人請過來說話。還有,將那福嬤嬤也請過來,說是姑娘們到了,請她過來說話。”
“是,奶奶。”外頭的人聽了這番囑咐,忙就是應了,只先打發人過去請福嬤嬤,自個卻是趕着回頭去帶信兒——雖說那大姑娘彷彿有些什麼事兒出來,但看着奶奶的樣子,竟還是看重那幾位姑娘的,可見這事兒還得謹慎的做,萬不能招惹了那幾位姑奶奶。
“稍稍收綴一二,等一會,你那幾個堂姐妹便是要過來了。”孟氏囑咐完了外頭的婆子,又是使人到廚下帶話,令人將那點心吃食等物好生送過來,一邊還不忘了與敏君說兩句叮囑的話兒。敏君見着她如此,忙就是應了。母女兩人略略忙乎把上,正將事兒做齊全了的時候,外頭便有人回話:“回奶奶姑娘,福嬤嬤來了。”
“請她進來說話。”孟氏擡起頭吩咐了一句,那簾子一掀,福嬤嬤便低着頭束手到了屋子裡頭來。孟氏忙就是令丫鬟扶着她坐下,一面又道:“到底是上了歲數的人,這些日子忙亂不堪,只怕身子受不住,這裡也不是什麼外頭,很不必守太多的規矩,你只管坐着便是。”
福嬤嬤聽得這話,心裡也有幾分感激,便也沒再推辭,左右略略瞧了瞧,便託丫鬟將不遠處的腳凳取來,放置在右側最下手的地方,安生坐了下來。孟氏見着她如此舉動,心裡暗自點頭,面上卻是一絲兒也不顯,只笑着與她說兩句家常世情的閒話。少時,外頭又有人回話說璧君等人到了,孟氏忙止住話題,令人好生請進來,自己卻也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
敏君見着,忙就是扶住孟氏。而這個時候,那簾子被打起,璧君等人魚貫而入。敏君擡眼掃視了一眼,卻是吃了一驚——婉君嘉君依舊是舊日模樣,且不必說,但不過幾個月不曾見面,徐璧君卻大爲憔悴,原本她肌骨瑩潤,豐盈秀美,恰便似一枚上上等的碧玉,光華照人,秀色奪目。而今卻是雙眼紅腫似爛桃,發枯面黃,衣衫鬆減,真真是瘦皮猴兒一般,就是這會子依舊是服飾縣立,卻也沒有之前一絲的風采。
“大姐姐,何至於此”敏君吃了一驚,忙就是趕上來扶住璧君,拉着她上下打量半晌,眼圈兒便有些發紅,略有幾分梗咽道:“便這事兒着實鬱郁,不說我們姐妹如何,只瞧着伯父伯母的份上,大姐姐也要好生保重。”
“多承妹妹關心,我眼下已經好了許多,你且放心。”那璧君卻是淡淡一笑,神情頗爲淡漠,倒是沒有先前孟氏所想的尖銳,卻有幾分看開了樣子:“嬸孃萬福,璧君這番打攪的地方,還請嬸孃多多擔當。”
孟氏瞧了瞧這三姐妹,這璧君不說,那婉君嘉君兩人,前者神情疲倦只打起精神看着自己,後者眉頭緊鎖,卻多有往璧君的身上瞟的意思,心裡頭略略一想,便有幾分思量。但面上卻是親親熱熱卻又不顯得太過親暱地上前與三姐妹說談,又是使人送了吃食過來:“略略填一填肚子,這好些日子沒個黃湯辣水進肚子,只怕也是夠受的。待得吃完了,再去盥洗梳理,這方舒服又妥當。”
璧君三人聽了,輕聲應了。但敏君與孟氏坐在一側陪着說了兩句話,嘉君婉君雖說少說了兩句,卻也還好。但璧君全無昔日的機靈好強,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竟是寡言少語得很。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璧君忽而問道:“三妹妹,你手上戴着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