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宮人們對蕭晟都起了幾分敬而遠之之心。
哪有天天對着一具屍體珍之愛之的帝王!
宮人們每每路過泰安殿,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前朝也漸漸有人耳聞此事,紛紛進諫,奏摺似雪花般蜂擁而至,可蕭晟仍舊是不管不顧。
正陽關外,亂葬崗。
錦瑟睜開眼之時,眼前是一片禿鷹盤繞之景。
低沉的猛獸低吟之聲,讓她心頭一陣發寒。她分明記得自己自城樓一躍而下,怎麼還會醒來?
難不成是在做夢?
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嘶——疼!
周圍是一片屍體糜爛的氣味,不知名的飛蟲縈繞在她的身邊。她站起身,走到一處水窪旁,這才發現自己已然變幻了容顏。
這模樣,有幾分熟悉。
她正想着在哪裡見過,耳邊傳來一陣驚喜的尖叫。
“小若,你、你活過來了!”
錦瑟回頭望去,那人分明是陸三兒。
他叫自己小若。
錦瑟恍然大悟,難怪說這臉看着這樣熟悉,竟是小若。只是她爲何會在這裡,自己又怎麼無端端上了她的身?
錦瑟百思不得其解。
陸三兒卻顧不得這些,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忍不住上前擁住了對方。
“都是我不好,連累你被如此。”
陸三兒一把鼻涕一把淚,蹭在錦瑟的衣袖之上。
錦瑟一時退讓不及,竟被他蹭了個正着。
“發生什麼了?”
現下最要緊的是搞清楚情況,不至於失了主動纔是。
原來那日自狄王宮中分別之後,陸三兒便一路跟隨樑軍在前線作戰。小若則是因大本營被澧軍衝散,只能帶着一家人一路東去,去狄國尋求陸三兒庇護。路上她娘、她弟弟都相繼病死。
好容易到了狄國,卻因戰事吃緊,狄國不再收容流民,她和爹爹不得入城,只能在城外苦苦等候。
後來戰敗,皇帝大赦天下,她這纔敢帶着爹爹重回正陽關外的村子裡,姑且找了個容身之地。
她爹爹昔日在樑軍中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如今一朝淪落至此,竟沾染上了些不好的習氣,流連酒肆賭坊。
一日豬油蒙了心,竟將她一紙書契賣到了窯子裡。
小若是個性子烈的,加上又心繫陸三兒,一時想不開,當日便上了吊。
老鴇見她晦氣,便一卷破席子裹了,將她扔到了此處。
不想正巧陸三兒來尋她,這才撞見了。
也是個苦命的人。
錦瑟心有慼慼。
“我這就帶你去找你爹,一家人好好說說話。”
陸三兒拉着錦瑟便走,卻不料對方似大石一般巋然不動。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她,“怎麼了,可還是記恨他?”
錦瑟搖了搖頭,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陸三兒摸了摸頭,笑道,“我在戰場上死裡偷生,做了逃兵,便想着來尋你。”
他羞澀的模樣讓錦瑟難得感到了一絲溫情。
“我已經不是你的小若了。”
在陸三兒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錦瑟甩來了他的手。
她不知爲何自己借屍還魂,但卻不能頂着別人的皮子去享受這樣的深情。
女子的眼神帶着幾分月色的涼意,那眸中的陸三兒,一臉的震驚和惶然。
“是我的錯,當初只顧着建功立業,忽視了你。你原諒我可好?你看,上天讓你死而復生,是不是也意味着咱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呢?”
陸三兒嘴笨,支支吾吾半天,漲紅了臉,也只說出這一句像樣的話來。
錦瑟搖了搖頭。
“你仔細看看我,可有半分你的小若的模樣?”
“我是錦瑟。跟在辛長樂身邊的、雲錦瑟。”
陸三兒倉皇倒地,胡亂蹬着雙腿,不知在逃避什麼。
她的形容舉止,確實半分不似小若的模樣。
可教他一時接受這分明一模一樣的人,變成了她人,他萬萬做不到。
“你別走!”
他拉着錦瑟,不放她離開。
“我還有急事,你放我離開。”
錦瑟冷着臉,大力甩開陸三兒的手。
“不行!你、你出去,你把小若還給我!”
許是接受了錦瑟的說話,陸三兒一下子醒過神來,拉住錦瑟不讓她逃離。
廢話,如今只是芯子換了人,若是身體都沒了,小若可真就沒了還陽的餘地了。
陸三兒想通此間關節,說什麼也要賴着錦瑟。
“我爹死了,我要去祭拜他,等我祭拜完了,了卻心願,說不定你的小若就回來了。”
錦瑟望着腳邊哭天抹淚的男人,語氣中很是無奈。
“當真?”
錦瑟細想想,“我也不知自己爲何會俯身在小若身上,但我從城樓上跳下去,想必是死的透透的,之所以會還魂,想必是餘願未了。你且等上我幾日,我便將這身子還給你。”
陸三兒被她騙慣了,此時哪裡敢信她的話。
“我跟你一起去。”
末了又補充道,“我怕你跑了!”
錦瑟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話不多說,二人趁着夜色便上路了。
不得不說,幸好遇上了陸三兒,否則這一路的盤纏都不知如何來。小若身上身無分文,若沒有陸三兒這個錢袋,怕是回白越都得三五個月才能得。
“對了,你爲什麼要跳樓啊。辛長樂那小子呢,怎麼沒跟你在一塊?”
陸三兒虛弱了片刻,立刻又生龍活虎起來。
只是這些問題,一個接一個,皆是錦瑟不願提及的。
“後面我們戰敗之後躲在山中之時,我還遠遠見過他一次,似乎是成了什麼大人物一樣,人見了他就行禮,好不威風。他怎麼沒罩着點你呢,他不是喜歡你嗎!”
陸三兒的話,一下子刺中了錦瑟脆弱的神經。
“閉嘴!”
錦瑟頂着小若的面孔,發怒的樣子都有些不像她自己。
“我能有今日,都拜他所賜,若是哪一日讓我見了他,我必定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目光中的兇狠太過真實,驚得陸三兒連連後退。
不過是幾載的功夫,再見竟這樣面目全非。
陸三兒回憶起客棧初遇的時光,二人雖面有芥蒂但至少不會如此將恨意展露於人前。
只能嘆一句物是人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