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傅姑姑遞上了絹帕,示意她擦擦眼淚,免得勾起了孝端後的心底的情緒,“母后也真是的,傅姑姑是什麼心思,母后還不知道麼?”我微微一笑,不知怎麼的,想到了安夫人,也算是與我一起長大,背叛得那麼徹底,怎麼與孝端後她們截然不同呢?不過,我有彩雲,將恍惚的神思收回,看着眼前令人羨慕的主僕。
“就是,小姐還取笑奴婢!”傅姑姑將眼淚一擦,埋怨了一聲。
“好好好,哀家不笑你,不笑你。”孝端後嘴上雖然說着不笑,但是依舊含了一絲笑意,偏過頭看着我,“詩雪,今日一早,醉兒便過來說過了,哀家的後事沒有必要牽扯到你們南征的事情上,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她看上去對於死亡並不畏懼,臉上是平和的笑容,世人皆知,烈夙的孝端太后,端莊典雅,溫和大方,卻不知其本性是豁達幹練。
我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母后,委屈您了。”
“傻孩子,委屈什麼?比起哀家,你母妃才叫委屈,詩雪,你若是有空,與清兒一起去王陵拜拜她,啊?”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目光有些微的酸澀,估計是想起當年的事了。
我心口一澀,王陵?那是僅有歷代王后百年之後才能安寢的地方,孃親她……“母后,爲什麼,爲什麼她會在王陵,不是隻有王后才能?”而且明明臨死前,孃親不允許我踏進宮門半步,照理她也不會願意在王陵的。
“說你傻,還真傻了不成?你父王這一生只愛過她一人,生前不能將那個榮耀給她,死後,他希望能與你母妃天長地久,因此哪裡管得了蒼黛的意願。更何況,雖說蒼黛嘴上說着不願與他合葬,但是其實哀家明白,她也只愛先王一人。再加上你父王去的時候,特別囑咐了醉兒將他與蒼黛合葬,醉兒那般喜歡你的孃親,自然不會違背。”孝端後頓了頓,想要說些什麼,卻也終究沒有再說。
“母后,他與孃親,爲什麼?”我略微有些好奇,慕醉那樣一個冷清的人,怎麼會跟孃親扯上關係,更何況對於慕醉來說,孃親與孝端後算得上深宮裡的對頭,畢竟一個問鼎高位,一個受盡愛寵。
“醉兒他與蒼黛……哀家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說,當年哀家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算了,這些事也別提了。現在哀家想的就是,走了之後,你們派人將哀家的遺體送回黔江就可以了,哀家都多少年沒有回去過了。”她眉心蹙得厲害,可以看得出來,對與慕醉,她抱有着十二萬分的愧疚。
“好,詩雪會命人將您送回黔江,您別擔心了,今天也累了,好好歇息歇息吧。”我看她面露疲色,囑咐傅姑姑好生照料着,便出了安寧宮,準備着要去逸韻殿接回兩個孩子用午膳時,宮門口的侍衛來報,說是昔日的詩相正在宮門外候着,希望能見太后一面。我停下了腳步,他大概也是得知了孝端後不大好的消息,特地進宮的,這麼一想,便轉而又進了安寧宮,既然求見的是孝端後,這見不見還是應該讓她來決定。
“公主怎麼又去而復返了?可是有什麼事?”傅姑姑輕聲問道。
“是,詩相正在宮門外求見母后,不知道母后見是不見,若是不見,那詩雪便命人回了他。”我見孝端後尚未完全熟睡,便輕聲問着,問話剛剛出口,便發現孝端後的眼神一凜,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許不一樣,與當初慕清出事,我見到慕醉差不了多少。“母后若是見,那詩雪便命人將他帶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還嫌害的太后不夠麼?公主趁早命人打發了他,免得太后看了傷心。”傅姑姑是個急性子,一聽是詩孟過來,整個人似乎都冒着火一般,急匆匆地往外走着。
“傅蘋,急什麼?”孝端後趕緊喊住了她,微微撐着身子,“詩雪,你扶哀家起來,去讓他進來,有些事情總是要說開的,不能把它留給你們來解決。”看上去,孝端後纔是真正的做到了斷愛絕情,對於詩孟,她肯定是恨的,若是真的相愛,怎麼會願意遵從母命,去娶一個不愛的女子,那也只能說明,他雖然愛孝端後,但是愛得不夠,愛得太淺,敵不過父母之命。
我怕一路上會有人將消息透露給慕醉,便親自走了一趟,看着那個立在豔陽下的男子,其實詩孟並不老,依稀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當初驚才豔豔的模樣,不然恐怕也不會出現當年跨馬遊街被扯掉靴子的一幕,可是對着詩孟,我卻偏偏有些敵對的情緒,若不是他,當初的寧若言是不是不必將自己鎖在深宮裡,當初的孃親是不是還能與先王安然到老?“好久不見,詩相老當益壯。”
他聞聲轉了過來,見到是我,彎了身行了一禮,“草民見過公主。”他跟許多看着我長大的人一樣,習慣性地稱呼我爲“公主”,而不是“夫人”,距離上次見他,也隔了快近三年了,比起上次,他似乎更加的滄桑了一些,眼中是深深的愁緒,想必見過了上次孝端後發病的模樣,回府後只怕是日夜擔心吧。
“詩相不必多禮,隨本夫人過來吧,母后正在等您。”我扭過頭去,不願去看這個有幾分薄情寡信的男子,這個造成了如今悲劇的人,不過轉念一想,我與慕醉之間,這樣的悲劇又是誰造成的?
一路上見到了不少的宮人,看他們正常的面色,估計也只當是做父親的進宮看看女兒,不過想要瞞過身後那一直跟着的暗衛,只怕是不可能了。既然瞞不過,何必還要去瞞?“詩相此番進宮,不知道本夫人那所謂的祖母與母親知道麼?若是不知,只怕……”
“她們知道又何妨?”這樣不羈的語氣,與慕醉倒還真的有幾分相像,只是他少了一種與生俱來的氣魄,不會嚮慕醉一般,堅持自己想要的,“更何況,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再糾纏也沒有什麼意思。”
“哦,是麼?那您此刻的舉動是什麼?對母后,您難道不是苦苦糾纏麼?她只剩幾天了,詩相也不給她一個清靜。”我反諷道,看到他語塞的模樣,心裡的怨氣也少了一分,看着安寧宮那古樸的宮匾,這裡原本不是烈夙太后的安居之所,可是當年孝端後卻執意搬到了這裡。
待進了殿裡,看到傅姑姑一副不滿的樣子,微微向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在安寧宮裡吵着了孝端後,看着詩孟走進內室,我安坐在外間的環椅上,只怕是不出一刻,慕醉便要趕來了,他對詩孟的不滿,不亞於我,雖然我並不知道是爲什麼。
內室裡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聲音傳來,我只能依稀從那重重疊疊的簾幔中聽到些許諸如“抱歉”之類的話,人都快要不在了,還來談這些做什麼,徒勞罷了。彩雲靜站在一旁,也不言語,目光緊緊地黏在宮門上,“夫人,他……”
我偏過頭瞥了一眼,見是慕醉,便轉回頭,也不去理他,自己安靜地品着茶。
“慕詩雪,你倒是有本事啊,將他帶進來做什麼?”慕醉的語氣不像以往的淡漠,相反帶着急躁,這並不多見,“說啊,帶進來做什麼?”
我皺了皺眉,睨着他,“母后要見他,你安靜些,別擾了清靜。”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平靜地不帶一絲波瀾,也許在慕醉面前,我已經斂去所有的情感,“有些事情說開了,就放下了,不說開,難道要惦念着走在黃泉路上,直到喝了孟婆湯才忘記?慕醉,一直避着,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他微微一愣,便也尋了個環椅坐下,“兩個孩子正由黃福海看着,不會出什麼事。”
直到詩孟出來,他看上去整個人頹廢得深陷在過去裡,但是在此種情況下,他依舊嚮慕醉行了禮,只是有些木然。“今日多謝公主的點撥,草民不甚感激。”
“無妨,人死如燈滅,在世的糾葛,都帶不進棺材,詩相能放下,是詩相自己的造化。”我不以爲然地道,這樣的道理誰不懂?只不過每個人都執着着最初的那一個人,看自己的意願,願不願意放手罷了。“詩雪還要去看看兩個孩子,不知道王兄可要同行?”
再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正好本王要回逸韻殿,一起吧。至於詩相,年紀大了,本王命人將你送回詩府吧。”沒有什麼針對的情緒在內,彷彿慕醉依舊將他視作自己的老師一般。
“這倒不用,大王不必爲草民操心,草民自己回府便好。”他行了一禮,沒有往日朝堂上與慕醉的針鋒相對,做足了一個百姓該做的事,向內室望了最後一眼,便垂下了眼簾,“草民先告退了。”然後便由傅姑姑領着往宮門外走去。
那有些踉蹌的背影,還有話語中的苦澀,我想,這樣如剜肉一般的舍下心中的感情,想必是疼得受不了了,正如當初要將慕醉放下時,痛不欲生的感覺,似乎此時此刻還能感受到,若不是當時有清的存在,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
晃神間,已經舉着步子隨慕醉走出了安寧宮,腳下沒有注意,踩上碎石,扭了腳,那鑽心的疼痛便從腳踝處傳來,彩雲剛想要扶起我,卻被慕醉搭了一把手,“你去傳太醫到逸韻殿,本王來。”話完便將我抱了起來,見我想要掙扎着下來,還輕聲呵斥了一句:“別動!”
我有些不安地僵着身子,只覺得這一段時間的慕醉,已經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範圍,以往即便是我被挾持着,也只是吩咐暗衛救人而已,按照昔日他的風格,他應該甩手離去,連吩咐宮人扶我起身的話都不會有。這麼一對比,便覺得有幾分膽戰心驚,愈加的想要掙扎開。
“本王倒是不知道,你連傾心都不如?傾心尚且知道腳疼就要人抱着。”他涼薄的嘴裡吐出來的,一定是涼薄不堪的話語,“安分些,待着,不然本王將你丟了。”
我閉口不言,心底卻覺得這樣的慕醉,比起淡漠的那個,更讓人難以琢磨,也更難以應付,索性由着他。
待到了逸韻殿,才發現兩個孩子都不在,黃福海也不知道在哪裡,想要出去尋一尋,被慕醉按在軟榻上,強行讓醫女給我上藥。慕醉招來了暗衛,一番低語後,他的眉頭皺得略微緊了些,揮手讓那名暗衛退下後,才轉身看着我,“他們現在沒什麼事。”
“那人呢?人在哪裡?”慕醉不說兩人在哪裡,卻讓我萬分擔心,即使他說他們沒什麼事,但是我總要親眼見過才能放下心,被醫女揉捏了一陣的腳踝,已經沒有適才看着那般可怖,讓醫女退下後,便急着要起身出去尋他們。
“本王說了,他們沒事。”他再一次將我按在軟榻上,“好生坐着。”隨即便吩咐暗衛去將人帶回來。
我坐在逸韻殿裡,有些心焦,雖然有流景在一旁,但是流景再怎麼成熟穩重,也不過是一個孩子,生怕他們會出什麼事,更何況長信宮的卓曖還一直在那邊,若是……
等到兩個人回到逸韻殿,我才知道慕醉緊蹙的眉心是怎麼回事,微微吸了一口氣,纔對着流景道:“流景,你說,這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看着傾心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樣子,估計她也說不出什麼。
“孃親,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流景低着頭,看不清表情是什麼樣子,“就是昨日見到的那個男孩子,流景與他一言不合,便動了手,孃親,對不起,是流景錯了,沒有照顧好妹妹。”
慕莫言?我扭過頭去瞥了慕醉一眼,便收回了眼,“爲什麼一言不合?”
流景尚未開口,傾心便急着說道:“孃親,不怪哥哥的,是他先說哥哥倨傲,又笑哥哥和傾心沒有爹爹,哥哥才動手的,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