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驚喜就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當然,也不一定是驚喜,說不定是驚嚇。
就好像現在的人牙子一樣,她望着十幾個團團將她圍住的男男女女,一張臉都變色了。牛車上的繮繩也被早就趕上來的丁五郎一把搶了過去,她現在是走不得了。
而其中一個瘦弱的女人早就撲倒了牛車上,一把抱起了丁小橋,大聲哭喊起來:“小橋!小橋,你醒醒啊,娘在這裡啊,小橋,你怎麼了!”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帶着我家的孩子!你是偷孩子的嗎?”而更讓人牙子受不了的是一個乾瘦卻高大的老頭已經站到了她的前面,滿面的寒霜。
人牙子不止一次在心裡感嘆,早知道她就不做今天的生意了,真是麻煩多多。不過,她也就只是在心裡感嘆一下,臉上卻半天謙讓的神色都沒喲。笑話,她做這一行已經快二十年了,什麼樣的人家沒有見到過,什麼樣的刁難他們見識過,不也照樣活到了現在了嗎?所以,現在要讓她認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輕笑一聲,揚起了那散發着脂粉香的手帕朝着老丁頭的臉上就拍了過去,那濃重的香味讓老丁頭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她道:“偷孩子?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孩子了!”
“這孩子明明是我家的小孫女,你不是偷孩子,她怎麼會在你車上!”老丁頭憤怒了,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人牙子轉眼看了看米氏正抱着大哭的丁小橋,又笑了幾聲說:“你說這丫頭?我可告訴你,這還不是我偷的,這是買來的。”
這幾個字好像是一個炸彈一樣就落在了人羣中,炸得這幾個人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好一會之後,老丁頭纔回過神來,他幾乎暴跳起來:“你胡說!我老丁家從來不會賣孩子,你上哪去買的孩子!分明是你偷的!”
老丁頭的話得到了在場丁家所有人的認可,雖然平日在家裡的時候,大家可能心裡面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可是現在這卻是關係到了老丁家的臉面,也是關係到自己的臉面,沒有一個人反駁老丁頭的話,所有人都齊聲聲討起這人牙子來。
人牙子卻根本就不着急,她只是冷笑:“你們老丁家沒有人賣孩子?那這賣身契是哪來的?”說着她從胸口掏出一張紙抖了幾下。
老丁頭年少的時候家境還是很好的,所以,他是讀過書,識得字的,在那人牙子這麼一抖手裡的那張紙的時候,他就眼睛很尖的看見了上面寫得字,果然有賣身契幾個字,他的心裡咯噔一下,等他想要從那人牙子的手裡搶過來好好的看一下的時候,那人牙子將賣身契又藏進了胸口的口袋裡,讓老丁頭只能鼓着眼睛怒視着她。
賣身契是怎麼來的?
如果這人牙子說得話是真的,那麼這是誰賣的?
家裡現在沒有什麼說話的人……
不,不是沒有。
老丁頭的心裡越來越冷,整個人好像已經落進了一個冰窖裡面,從腳底到頭上都冒出了森森的冷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敢這麼幹的只有一個人,可是,她怎麼能這麼幹啊。
“行了,現在賣身契你也看,話我也說清楚了,快點給我讓開,姑奶奶還有事情呢!不要攔着!”人牙子翻臉比翻書都快,她從車把勢的手裡將小鞭子抽了出來,就朝着丁五郎的身上打去!
而現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震驚的狀態裡,他們簡直不敢相信,剛剛人牙子說得話。老丁頭能想到的事情,他們自然能想到,可是,怎麼能這麼做呢?他們丁家不是過不下去了啊?他們在村子裡還是不錯的人家啊,他們家都還有青磚大瓦房啊,怎麼就能賣孩子呢!
就在人牙子手裡的鞭子要抽到丁五郎的身上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巨大的力氣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子,然後她看見了一張黝黑端方的面孔,而這張面孔上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從他的左邊額頭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爬過了鼻樑一直劃到了右邊的下頜上。
“大姐,你怎麼能隨便動手打人呢?還是打孩子。”隨後那個漢子開口說話了,說得是這上河村地道的口音,一聽是本地人。
“關你什麼事!”人牙子罵罵咧咧的嚷嚷開了。
而詭異的是,從這個漢子出現的那一刻,圍在牛車周圍的人好像被雷打過了一般,全部都瞪大了眼睛,彷彿見鬼一般,一臉驚恐的表情。
“這是幹嘛啊幹嘛!”忽然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是里正:“什麼事啊,都堵在這裡。”里正已經扒開了人羣,走了進來,然後他看見了老丁頭,忍不住喜上眉梢的笑了起來:“哎呀,丁老弟,你在這裡啊,那我就不去你家找你了,正好啊,跟你說個事兒啊!你家老三老四回來了。”
轟隆隆!
這一句話,不是九天落雷,也好不到哪去了。原本就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的丁家人這個時候更是好像是變成了雕像一樣,根本連一點生命力都沒有了。
反倒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微微一愣,這纔來得及把目光轉向了已經呆愣的好像是石像一樣丁家人,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個坐在人牙子身後的車板上,抱着一個孩子痛哭的女人,她容顏槁枯,面黃肌瘦,頭髮亂得好像一蓬荒草,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頭,身上穿着一套打着補丁的衣服,看起來分外的眼熟,此時此刻,那衣服空蕩蕩的掛在她的身上,好像是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一樣的滑稽。
她瞪大了眼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充滿了紅紅的血絲,眼眶深深的扣了下去,看起來很是憔悴。
“娘子?”這漢子也是處於一種極度震驚的狀態中,這個看起來幾乎馬上就要死去的女人是那麼的熟悉,這不是他這六年以來心心念唸的女人,這不是一直支撐着他回到這裡的全部的希望嗎?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五郎他爹?”米氏的嘴脣抖了半天,終於發出了聲音,不過這聲音沙啞得讓人根本就聽不下去。
“娘子!是我!”這人正是米氏的丈夫,在五年前被傳說已經死在戰場上丁修節!他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之後,一把就丟到了人牙子的胳膊,大步的繞過了牛車來到了米氏的身邊,拉着她的手,高興的大聲說道。
“……”米氏卻好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般,只是這樣定定的看着丁修節,最後,她的嘴角微微拉了一下,下一刻卻整個人都倒在了馬車上。
“娘子!娘子!”米氏這一暈倒將丁修節嚇了個夠嗆,一把就抱起了她,先是摸了一下鼻子,發現她有呼吸,就使勁掐了一下他的人中,米氏這纔回過神來。
還沒有等說話,老丁頭幾乎是顫抖着的衝到了丁修節的身邊,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胳膊:“老三?是你嗎?老三?”
丁修節擡頭看去,只見是自己的老父親,比起自己剛走的那一年,他的背也駝了,頭髮也花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不由得眼眶一紅,哽咽着,他放下了米氏,雙膝就跪在了老丁頭的面前:“爹!兒子不孝,現在回來了!”
老丁頭顯然已經陷入了極度激動的情緒中,他的身體抖得好像是篩糠一樣,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好半天之後,他才一把扶起了丁修節:“我的老三啊!”
父子兩人抱頭痛哭。
羅氏這個時候似乎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她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丁修節,又想起了里正的話,轉頭找到里正,也顧不上男女大防,一把就抓住他的袖子哭道:“里正,里正,你剛纔說我們家男人也回來了是吧!是吧!”
里正正被丁修節和老丁頭感動得熱淚盈眶,現在猛地被羅氏抓住,一時半會還回不過神來,等到回過神來才連忙掩面擦掉了溼潤的眼角道:“回來了回來了,他在縣老爺那裡辦戶籍呢,前些年老三老四的戶籍不是被消掉了嗎?總得辦回來,你彆着急,最晚今天落日一定回來。”
羅氏這個時候一顆心才落回了肚子裡,她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摟着丁八郎大哭起來,丁八郎有點發蒙,嘗試着摸了摸羅氏的臉,“娘,怎麼了?”
“八郎啊,你爹沒死啊!你爹沒死啊!”羅氏這麼多年的心酸和委屈在此時此刻似乎只能化成這幾個字不停的翻滾着。
這一番心酸的場面,沒有一個人不感動的,特別是老二丁修孝更是已經轉過臉用袖子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就在一羣人沉浸在這種就別重逢,失而復得的大悲大喜的心情中的時候,那個人牙子終於按捺不住了,她提高了嗓音尖聲道:“行了,你們找到兒子的找到兒子,找到男人的找到男人,別耽誤姑奶奶我做生意,都給我起開!姑奶奶我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