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公主在少時,曾經多次出行,也跟着幾個姑姑到城外來過。當時的農民,腳踩熱土,燙的腳心滾熱,而背朝蒼天,曬的全身通紅,手持鐮刀,躬身收割時,那種苦楚艱辛,實在是叫人看了觸目驚心。
況且,收上來的,寥寥無已的收入,還要上繳給國家和層層盤削,若是爲人佃農,命運就看主家的恩澤和心性了,象張佳木這樣的貴人,又有幾人?多半的佃農,是在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之後,也只是勉強能生存罷了。
至於荒年,貴人才不管你的死活,該繳的,一點兒也不能少。一旦不能完糧,奪佃勢不可免。無有土地,也就會成爲流民,一家一戶的前途就徹底完了。
所以,以妻子賄賂,賣兒賣女,都是常有的事。
便是公主本人,微行時,常看到束髮草標的人間慘事,能幫則幫,但是她一個沒有權力只是受到皇室愛寵的小姑娘,又能幫助幾人?
在當時,常因見到如此的情形而數日不樂。此時就算是嫁給張佳木,在富貴享樂上,公主倒是很平常的。
要說是仁德愛人之心,這個天真質樸的小姑娘,倒是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大儒們要強過百倍,千倍了。
此時也是頭一回跟着夫君深入莊園,倒是見到如斯情形,小小女孩兒的心中,自然是對自己的夫君敬服萬分,也是熱愛到了極點了。
眼前的莊園如果是貴族的別墅,公主倒不稀奇了,但就是這般的農家風貌,令得公主欣喜不已。而觀眼前的佃戶農人,雖然跪拜於地,但臉無菜色,身上短褐或是長衣,都是洗的乾淨,就算打上補丁,也並不破爛,放眼看去,道路筆直平整,又有不少大牧畜在,更是叫人覺得生機勃勃。
至於滿地跑的小娃兒,更是面色紅潤,難得的有健康活力。要知道,當時大人普通不過溫飽,又因爲生的多,哪裡似後人把小娃兒當寶一般來看?除了那些家中男丁稀少的,把單傳的兒子看的重一些,一般人家,生個小娃,也就是稀湯裡多加一點雜糧面罷了
營養不良,頭髮枯黃,甚至幾歲大了牙齒也生不出來,都是常有的事。而面帶菜色,佝僂腰身,更是七八歲小兒常態。因爲他們要採豬菜,做農活,幫着帶弟妹,還要養豬放牛,雜事多的做不完。
半樁大的孩子,在當時,也是已經當成一個小小的勞力來用了。
至於給孩子補充營養,保障吃食,更是沒有的事。當然,也是提不上虐待,各家各戶都是如此,倒也是見怪不怪了。
小康殷實人家,也會給孩子讀書識字,或是送到城中當學徒,以求改變土裡刨食的命運,但成或不成,會不會浪擲家財,也就是難說的很了。
而眼下的莊子,因爲佃農收成高,張府也沒有什麼雜費,更不會把佃戶當牛馬使。成人從繁瑣冗雜的勞作中解放出來,當然也不會叫自己家的孩子做太多的活計。畢竟父母憐子之心,古今都是一樣的。
所以公主眼前,都是些面色紅潤,身體健壯的小童,可見,這個莊子富裕繁榮也是由來已經很久,最少在半年以上了。
激動之下,公主不免誇讚:";駙馬,今日到此,我可真是佩服你了。”
從出城開始,她就象個小女孩兒一般,此時此刻,卻是正兒八經的神色,俏臉上滿是鄭重之色,誇讚張佳木時,也是顯得格外的認真。
“好,我知道了”
張佳木心中也極是感動,他自己就是以愛民濟世之心來做這些事,不然的話,何必這麼辛苦?說來也怪了,前世後世,他並不是什麼有特別偉大情操的人物,但今生今世,卻也是覺得重回一回不易,掌握了這般的資源,就恨不得每天多做一些才甘心。
這種心思,自己有時候想想也是好笑,但難得身邊的人也是贊同自己,這種默契於心的感覺,也是真好。
他握住公主的小手,雙目中也是情意無限,不過,公主很快就把手抽離了,白他一眼,輕聲道:";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張佳木省悟,立時也是訕然丟開手,不過,眼看着公主又是向自己一笑,不覺又回以笑容。
他們小夫妻這般,別人也只能當沒瞧着,好在,年錫之很快就又有新的疑問,算是把眼前的尷尬給遮掩過去。
村子的正中,按當時村莊的慣例,定是祠堂。
一般的村子,很少有青磚碧瓦的建築,一般都是夯土爲牆,茅草爲頂,院中也是實土,所以低矮骯髒,人畜雜處,疫病流行。
眼前的莊子,自是張佳木用來試驗的,所以一切也是爲先。窯廠出來的磚,十之八九都用在這裡,青磚爲牆,碧瓦爲頂,一幢幢房舍都修的很漂亮,村子裡也不象別的地方那樣,雞鴨狗豬亂跑,相反,卻是乾乾淨淨,一點兒也不髒。
至於家禽什麼的,卻是一隻也沒有瞧着。
各家的院子,也是有青磚漫地,有排水的溝渠和水井,所以看起來乾淨漂亮。房舍中,也是全被鋪上了乾淨的木板,人進屋前,就先脫掉鞋子就可。
屋裡的地板雖是雜木,但比原本的泥地當然要乾淨衛生百倍了。
其實,漢人先民就是這般住法,張佳木這般的鋪排,倒是頗具古風了。一路上大家看的嘖嘆不已,他們是真的沒有想到,張佳木居然有這般的雄心壯志。
一般的貴戚,哪怕就是皇帝,對佃農也是看成能生產的賤奴,除了叫他們繳上賦稅田租,誰還管他們吃的好不好,或是睡覺的地方乾不乾淨,是否衛生,有沒有乾淨的水源和醫生給他們看病?
就算是皇帝,也只是爲了天下安危,叫這些人有飯吃,不要造反就可以了。
至於華服美衣,乾淨的水和食物,那是給士大夫和勳戚親臣貴族們享用的,當然,有錢的商人也是可以享受,至於普通的農民和工匠,則是飢飽不一,能夠免於凍餓,就是幸事,又哪裡有功夫來追求這些肚皮和衣服之外的享受呢?
現在張佳木所做的,一路行來時也是言明,將來自己所有的莊園,全部都會如此行事。
現在他兼併了曹吉祥等曹府中人的土地,還有石亨的部份土地,總計要超過十萬畝,會有大大小小過百個村莊在他的管理之下。
就是說,最少有數萬百姓,會因爲他的德政仁厚而享受到眼前的待遇。而相信也會有相當的貴戚人家,會被張佳木所做的影響,也會有樣學樣。
年錫之家族雖是貧寒,但父爲一品文臣,他自己亦官居一品,父子兩人的賜田也有數千畝了,佃戶也有數百人,衆人在村中漫步而行,觀看着村莊情形時,他發自肺腑由衷的道:";太保如此仁德仁心,又有這麼多辦法,學生回去後,上稟家父,也會如此行事的。”
陳懷忠也是敬服萬分,拱手拜道:";太保,昔年孟子游說樑王時,所說的一切,怕是還不如太保今日所行,學生,真的拜服萬分。”
正在此時,年錫之又奇道:";大人,怎麼村中正方不是祠堂,似乎,咦,似乎是學校?”
“是的,是學校”
張佳木慨然道:";敬事祖宗當然是應該的,但祖宗再重要,又豈有讀書明禮重要呢?要是不讀書不明世事,就算是天天在祖先面前上香,又豈能得到庇護?所以,祠堂挪到莊子東頭去了,也減免規格,不要建的太大,原本的祠堂很大,我又撥款增建,這個莊子有一百多個少年和幼童,全成幼、中、上三等,請教師來教學生讀書,認字,明經。”
說話之時,各人也是聽到了朗朗的讀書聲,適才圍繞在各人身邊的都是數歲小兒,這個學校卻是六歲以上的小童能夠進入,上至十五,下至五六歲,皆是免費入學。
此時分班而授,最小的只是在識字,教材當然也就是弟子規和三字經之類,最長的班級,卻也深奧不到哪兒去,大約只是有一些底子,所以只是在教授論語大學之類的經書。
“太保,學生真真是敬服了。”
到得此時,各人都是敬服不已。怪不得,眼前這個莊子能獲一等第一,張佳木的想法和做法當然好,不過看着村中情形,管莊的範志海顯然也是下了不小的功夫。看着此人瘦弱矮小,但眼神敏銳精幹,看來,確實是一個第一等的能幹的實務型人才。
“在這裡讀書的,不僅是讀書經,等底子打一些,還會教算學,學學蘇州碼子。”張佳木一邊走,一邊叫各人起身,笑着道:";有興趣的,能學一些律令刑例,打打底子,也能習武健身,也可以一路攻讀經書,反正,我是樂見其成。”
年錫之與陳懷忠對視一眼,彼此都是會意。這樣的教學法,也是和錦衣衛的學校相對應,怕是幾年之後,就有大量的人才儲備了。
範志海適時上前,道:";大爺的仁德,真是叫莊上人沒話可說了,在學校讀書的娃子,供一餐早飯和一餐午飯,家裡省了多少嚼穀。讀書不要錢也罷了,還由大爺供飯,莊上人,真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這才幾個錢?”張佳木無所謂的一笑,看着四周面露感激之色的村民,笑道:";真真是有限的,我又不好聲色犬馬,錢不往這兒用,可往哪兒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