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正陽門兩側是通政司和各省在京師的驛傳差館,各地來的驛傳折差,專門的信使送到京城的奏摺,在進入通政司前就先分門別類,有的直接送部,不需經通政司,有的是大佬的私信,直接入私邸,也有的是各省折差送來的奏摺,分門別類之後,統一送往通政司歸檔,然後由通政司決定是上呈還是駁回不遞。
通政司在清朝成爲閒曹,無事可做。因爲奏摺直達御前,通政司總理天下奏摺的職權被侵奪,官職雖在,卻是淪爲畫食伴諾,無事可做的地步了。
這天夜裡,遠遠傳來一陣鈴聲叮噹,再就是馬蹄得得。一羣提塘官聞聲而出,知道必定是緊急的公文奏報到了。
果然,一名穿着灰色長衫,頭頂氈帽的驛夫打扮的人策馬狂奔過來。
“是我們陝西的折差,不然小就是山西的。”
在京的提塘官是各省專駐,不僅負責公文部文來往,也負責抄邸抄,發放州縣印信公文,傳遞奏摺,同時還負責接待安頓來京的本省官員,所以忠勤幹練,眼光當然也極好。一看這個折差的服飾,幾個西邊省份的提糖官就知道,必定是西部省份的加急專差到了。
“山西大同府加急軍報”。到了附近,馬上的差官狠狠一勒馬,立身不住,從馬上滾落下來,剛剛說了一句話,已經是雙目緊閉,牙關緊咬,昏到在一邊。
衆人七手八腳的把差官擡到屋裡,天氣雖然不熱,但長途奔馳,渾身塵土不說,身上也餿臭難聞,顯然,差官自從上了路就在馬上,連臉也沒洗過一回,大家撬開牙關,給差官灌行軍散,再叫人打溫水來給他擦洗身子,差官雖然累翻,不過眼前情形大家也見過不少回,不足爲奇。
山西的得塘官拿下差官身後的信包,拿掉兵部的“勘合”再看看傳票上的朱紫色印泥印成的大印小手續全對,再看看日期,提塘官搖尖道:“真是玩兒命,大同距京師十三驛九百六十里,兩天功夫就趕到了。”
“是了,真玩命!”陝西的提塘官在一旁道:“換馬不換人,一路這麼玩命趕,好在是子時前趕到了,不算逾期。”????印泥上蓋的是大同總兵官石彪的大耳,還有大同鎮守太監的印,原本,應該是大同巡撫主理這種驛傳,但原巡撫年富被抓之後就沒有復任,朝廷也沒有提出新的人選去上任,大同巡撫就這麼空懸了下來。
這是連同皇帝在內大家共同取得的默契,議撤天下巡撫的事被張佳木出頭攬了下來,攪和了個不了了之,但石彪在大同要打仗,沒有巡撫掣肘可能會好些,爲了實效,大家也就不提給他加派巡撫的事了,就連鎮守中官也得到宮裡的指示,沒事別找局彪麻煩,一則這廝心黑手辣。鬥不過他就甭找事了。二來,石亨在朝勢力很大。就算是宦官沒事也不想惹他。
這麼一弄,大同就是石彪做主了,他駐下極嚴,兇橫霸道,大同這幾個月來已經是水潑不進,朝廷看在邊事緊急的份上也就忍了,今晚這一封軍報,實在是關係極大,山西的提塘官拿在手裡,手和心都是沉甸甸的。
大同在元朝是路,在大明改爲府,九邊重鎮之一,在這會兒,因爲是直面鬧事的北虜,所以是重鎮中的重鎮,情形與後來的遼西相同,都是天下勁兵所聚之處。大同兵最多時有十四萬人,開國的元帥徐達親鎮於此,到現在,也是有勁兵十萬,戰馬三萬多匹,號稱“大同士馬甲天下。”在大同北邊,有宏賜堡、鎮川堡、得勝堡等一百多個堡臺火路墩,一旦北虜入侵,大同則是直面其鋒的第一線,所以天下財賦和精兵盡入,一直得到嘉靖年後,北虜徹底熄火,而建州三衛崛起時,大同的地位才讓給遼鎮和薊鎮,在這會兒,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大鎮!
現在石亨掌京營提調,在京營中勢力只遜於曹吉祥,大量的都督和同知金事都指揮一級的武官依附於石家。石彪更是橫行不法,在大同當副將時,總兵官郭登和巡撫年富總還能壓他一頭,就算這樣,也是幹了不知道多少違法亂紀的事出來。
張佳木成名伊始,就是都督府報案,府中丫頭被拐,結果後來查出,原來是武清侯府的人拐了人再送到大同,享用者當然就是副將石彪,換了別人,絕沒有犯這種潑天大案的膽子!
但就算查了出來,也就是交出了幾個下人了事,當時的武清侯就是勳戚第一,景泰二詣窮。結果換了朝,石家風光依舊。而且叔掌京 握重兵,已經有人擔憂,天下勁兵全掌於一家之手,一旦出事,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這種見識,就算是微末小吏也未必沒有,現在山西的提塘官就是一臉的慎重,手裡拿着帶印信的郵包,就象拎着一包瓷器。
“倒未必是壞事陝西的提塘官提醒他:,“這麼急送來,差官都桑成這樣,要是打敗了仗,肯定不會送的這麼急,是不是這個理兒?。
“喲,是了,我真糊塗了!”這麼一提醒,山西的提塘官就醒悟過來。石彪是有名的諱敗誇勝,最近保喇犯邊,也先之後,就是此人實力最強,每到秋冬時候,必定會帶着養肥了的戰馬和將士到大明邊境來打秋風。
要說北虜現在也是很慘,封關幾十年。被大明在草原上攆了幾十年,有好多次,比如藍玉,還有當年的燕王,都曾經一路打到捕魚兒海,勒石紀功,北虜望風而竄,殘元勢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下土崩瓦解,根本不成氣侯。
就算是瓦刺和鞋勒相繼而起,看着威風,經常號稱是帶甲幾十萬,其實都是些沒鎧甲的牧民,用一張射不到百步的破騎弓,很多牧民連鐵弓都沒有了,自己胡亂造的騎弓根本不能破甲。只有也先風光時,好歹湊起了幾萬精銳,真正的帶甲之士,這才能接二連三的打敗大明邊軍,一路殺到北京城下。
也先一敗,剩下一叮測保喇也並不足爲患,因爲大明禁鐵出邊,這是和契丹學到的花樣,雖不及後來大清朝的減丁那麼生猛,也是一項很利害的政策。寸鐵不得出關,草原上沒有鐵礦,鎧甲,頭盔,兵器,弓箭,哪一樣不要鐵?到現在,蒙古人已經把祖上留下來的家當折騰的差不離了,再過幾十年後,到了明末,蒙古人根本就是一羣窮的連褲子也沒有的流浪漢,號稱控弦四十萬的末代成吉思汗被黃臺吉攆兔子一樣打,最後林丹汗死於逃亡途中,大小老婆跟了清太宗,所有的蒙古部落也被編成旗,後金給他們裝備小然後一起入關搶劫大明,如果不是後金崛起,蒙古人在大明的禁邊和互市政策下是絕不會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現在自然還不至於如此,一聽說可能是捷報,山西的提塘官自然也精神大振,想也不想,提起手中的油包,對着四周拱拱手道:“我這就去通政司,人家拼了命送來的,耽擱不得,本省差官,還請列位擔待一下
“好說,你快去吧
“大同總兵官馭下極嚴,今天我算是開了眼,還真沒見着跑暈了的差官。你呀也趕緊的,要是誤了事,別叫人家鬧個難看
“是勒,我這就去
提塘官知道確實耽櫚不得,於是趕緊牽出了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手中提着一盞照亮用的燈籠。一者是照路,聊補於無,二來,也是叫巡城的兵丁看到他一身的裝束小知道是送緊急軍報的,不必出來多事盤問。
只是從正陽門到通政司,原本是一條直路,到了皇城附近,這個提塘官卻是繞了個彎,並沒有直接去通政司,相反,卻是向着東華門外的方向趕去。
“誰,站住!”
就在金銀衚衕近百步開外,提塘官已經被攔住,雖然是半夜,藉着月色可以看到有幾十個暗樁趁着夜色摸了過來。
這裡這個提塘官也是頭一回親自過來。一看到眼前的情形,心裡也是一慌。
“山西的提塘官,有要緊事小來給大人回
雖然慌了些,但好歹還撐的住,等人近些,這個提塘官就壓着嗓子,輕聲說道:,“列位,請包涵,實在是有要緊事,還得請個能做主的弟兄,快些進去幫我回。”
“哦,是送奏報的差官一個身形矮壯的灰衣漢子認真的在馬前打量了一會,算是認可了提塘官的身份,想了一想,便道:“我們是管外頭的,你一徑往裡走吧,門前自然還有管事的人就是了。”????“好勒,承情。
”
張府的關防之嚴,也算是教這個提塘官開了眼界,但這種場合不便多說,於是壓着興奮的心情一徑向裡走,整條衚衕住家也不多,張府就在衚衕正中,隔的老遠,就看到十幾個樁子一動不動的立在門前,提塘官正在奇怪,卻發覺其中幾個樁子突然一動,直直的向着自己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