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氣得不想理他,但理智告訴她,這位是濤王爺,她的老闆、上司,不能耍性子。
於是乖乖地停下腳步,被越鵬濤拉着坐到了走廊的長凳上。
夕陽西下,越鵬濤的臉像是被鍍上了一層薄金,比起往日的堅毅,多了分柔和。他低着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睫毛長長的,在夕陽下顯得半透明,像是蜻蜓透明的滿是紋路的翅膀,扇動起整個夏天。
擰開藥瓶蓋,一陣清涼的香味就飄了出來。他用指腹沾了一些,然後仔細的塗上炎夏的嘴角,輕輕按摩起來。
他的臉頰近在眼前,溫和的呼吸溼溼熱熱的撲在臉上,炎夏的臉慢慢開始發燙,剛想躲閃,又被他固定住。
他皺着眉,語氣霸道地小聲吩咐道:“別動。”
於是炎夏就不敢動了。
今天真的好熱啊,她覺得自己的背細細密密地沁出了一層燥汗。他塗藥塗得真的好慢啊,像是作畫似的。
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臉,炎夏沒話找話:“王爺,你怎麼隨身都還帶着藥啊?”
她開始聽到越鵬濤說要給她上藥時,還以爲是帶她回房上藥呢,沒想到當場就掏出了一個藥瓶,跟變魔術似的。
越鵬濤手一頓,眼裡劃過一絲黯然,然後繼續按起摩來:“以前小時候調皮,經常磕着碰着,母妃就隨身都讓人備着藥,以便不時之需。我漸漸也習慣了,一直沒有改……”
他說着,又沾了點藥膏塗上了炎夏的脖子。
淡淡的悲傷緩緩縈繞在他身上,像是條能讓人溺亡的小河。炎夏心裡突然變得柔軟起來,昂着頭艱難的說道:“王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念年妃娘娘。不過你千萬不要太傷心了,不然年妃娘娘在天之靈一定也不會開心的。其實年妃娘娘一直沒有走遠,她只要還活在你的心裡,就是一直不朽的……”
越鵬濤擡起頭,只能見到她揚起的精緻的下巴,尖尖的,小巧玲瓏的。關鍵是,她仰着頭都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像個多語的管家婆。
他嘴角情不自禁上揚,莞爾:這傢伙,以爲自己是煊弟嗎,那麼容易就相信她的說辭。
想起那日朝鳳宴後,鵬煊像是撿到寶一樣,沒有以往每年那個時候的失落,興致勃勃的跟自己講起他碰到的那個奇怪的女子,和她說的那番話。
鵬煊說那個女子叫炎夏。
直到今天聽到炎夏又說了一次,他才覺得,有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效果也是千差萬別的。
他當時聽到後,只是覺得好笑,幼稚。現在見到炎夏認真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這句話很暖,很真,能夠輕而易舉就打動人心。
於是他也不揭穿,只是幫她輕輕塗着藥,帶着淡淡的笑意,然後頭一點一點的附和着:“嗯……對……我知道了……”
想起鵬煊,他突然想到了上午在武場時,炎夏和鵬煊兩人說說笑笑完全把他當成空氣的事了,於是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你和鵬煊關係很好嗎?”
炎夏還在灌輸心靈雞湯,猛然聽到他問起這個,沒有多想,點了點頭:“是啊,他是我的好朋友啊。”
哦,原來是朋友……
越鵬濤點了點頭,見脖子上的塗好了,又示意她把手伸出來。
路過的僕人無一不是露出或詫異或曖昧的眼神紛紛行禮,越鵬濤只是微微點頭,繼續目不斜視的專心上藥。
炎夏的手軟軟的,因爲沒有長期練習刀槍棍棒那些東西,所以手掌白白嫩嫩的,沒有一個厚繭。她的手小小的,放在越鵬濤大大的掌心內,就像小貓的肉爪一樣,讓人忍不住想握一握。
只是手背上錯綜交布的撓痕像是刻在一幅完美油畫上的刀痕一樣,生生破壞了美感。越鵬濤看着看着,突然眉頭皺起說了一句:“牡丹這次委實過分了些,怎麼能讓你如此難受呢。”
炎夏眼睛一亮,看吧,不是她一個人覺得牡丹猥瑣***吧,連一向公正的王爺都這麼認爲了,此時不落井下石……不,是趁火打劫……呸呸呸,是趁熱打鐵,更待何時?
“就是,而且我難受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看着,還威脅我說要是我不求他,他就一直不會給我解藥,讓我癢死算了。孟先生勸他,他還威脅孟先生,說他要是再勸,就給他也撒上癢癢粉……”她滿臉委屈,後來變作大義凜然,“後來,我義正言辭的告訴他,我是王爺的人,欺負我就等於是打王爺的臉,王爺知道了,一定會狠狠懲罰他的。他這才十分不情願的把解藥給了我……”
她把事情經過添油加醋了一番,於是牡丹就變成了一個鐵石心腸、猥瑣***、欺軟怕硬、濫殺無辜的主。而她,則是無辜的、忠誠的、堅定的、無畏的。
越鵬濤笑了起來,夕陽撒進他的眼裡,像是撒了一把碎鑽似的閃閃發光:“你說你是我的人?”
炎夏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心想着這藥的效果可真好啊,塗上去立馬就不痛了:“是啊。”
她心裡想的很簡單,鵬煊身體內沒有蠱蟲,她就相當於只是越鵬濤一個人的暗衛,她現在又是在爲他辦事,那她不是他的人還是誰的人?
越鵬濤點點頭,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你們今天碰到太子了?”
根據鵬煊的描述,再加上他平時得到的線報,越鵬懿很有可能是在跟大將軍秦歡商量事情,沒想到卻碰到了鵬煊。
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最近不會再有所動作,只是……
越鵬濤看着炎夏眼角處的那朵耀眼的牡丹花,心裡再一次有些惱怒起牡丹來:這麼一來,炎夏的身份可就明顯了。
炎夏小心地看了看越鵬濤,儘量把自己偷溜出府的事情說得含糊不清:“是啊,從武場出去後,準備喝茶休息一樣,結果就碰到了太子。”
這句話的意思可以這樣翻譯:是啊,練武練得累死了,所以練完武后就到茶樓喝茶解渴。
越鵬濤心裡覺得好笑,鵬煊都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她還在那演呢。
別說,看她演戲還挺賞心悅目的。心裡也有意打趣,故意問道:“看來你和鵬煊今天上午挺認真啊。”
“可不是!”炎夏用手扇了扇,順杆子往上爬的飛快。
越鵬濤笑着點了點頭,看看天色不晚了,便站了起來:“你以後想出府呢,就戴上青竹給你的面具,外面人多眼雜啊。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早繼續認真習武啊!”
炎夏拍了拍胸脯,一副“事情交給我,你放心”的表情。
等二人走後,早早地躲在柱子後面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青竹慢慢的走了出來,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才用手捂住臉,像是見了鬼似的,喃喃自語:“天哪……剛纔那……那是王爺?”
炎夏心情大好,藥膏的香味飄飄渺渺的縈繞在鼻腔,她感覺自己的工作非常成功,老闆對自己賞識有加,連吃飯都哼着小曲。
晚上,外面的月亮大大的,像個白玉盤似的懸在空中,揮灑着自己如水的光芒。白日的暑氣一掃而光,涼風習習,還有蛐蛐在角落清唱。
“紅暮,搬上躺椅,拿起扇子,端上水果,咱們到院子裡乘涼去!”難得有這麼好的興致,姐妹倆分工明確,不一會兒就躺在涼快的竹躺椅上,悠閒地吃着水果賞起月來。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啊,低頭思故鄉~”炎夏搖頭晃腦的念起詩來,然後“噗”的一口吐出一塊葡萄皮,又有感而發,“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啊,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紅暮在一旁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姐姐,你的詩作的真好!”
炎夏臉不紅心不跳的搖了搖扇子:“那是自然……咦?”
她的目光斜斜的一轉,恰好看到園外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影匆匆晃過。
她眼力比普通人要好,眯着眼睛仔細看過去,卻發現是一身便裝的瑾妃。她一副民間女子的打扮,頭髮也只簡單的在後面挽了一個髻,連簪子都沒釵。形色匆忙,還不時往四周看看,十分慌亂的樣子。
炎夏心裡一動,瑾妃這是要出府?
來不及多想,她一把扔掉扇子,拿出絲帕就往臉上一罩,丟下一句“紅暮,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麻煩你自己收拾這裡了”就提氣奔了出去。
幾個飛躍,她已經追上了瑾妃,屏氣隱匿自己的氣息,始終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
瑾妃一出府,就心虛的往身後看了看。炎夏反應迅速地往暗處一躲,躲過瑾妃的視線,然後繼續跟了上去。
夜市十分熱鬧,但瑾妃一路目不斜視,踩着碎步匆匆走過了街市,轉了一個彎後,進入了一處住宅區。
炎夏一直悄悄跟在後面,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她心想,難道瑾妃這是要見什麼人?
但是瑾妃依舊沒有走進任何一處住宅,而是繼續往前走。她的步子很快,看起來很着急。炎夏狐疑的跟着,走過了一座小拱橋,又穿過了一處住宅區,拐了幾個彎後,瑾妃終於停了下來。
而炎夏遠遠的看到瑾妃停下來的地方,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