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梅的手臂,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千瘡萬孔的蟻穴,這樣更爲合適。她的胳膊已經腫了將近兩倍,高高聳起的程度已經超出了炎夏對於人體極限的想象,就像是一個被水快泡爛的饅頭。
不僅如此,她的胳膊早已變得黑紫,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扎出來的小孔,有的傷口處已經潰爛了,沾着已經變硬的黃水和血漬。仔細一看,這些傷痕錯雜的皮膚下,更多的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星星點點的疤。
這些傷口有的淺淺的,像是剛刺進去就拔了出來,有的幾乎已經刺進了皮肉下快接近骨頭的位置,還往外擴了一圈,形成了一個大大的血窟窿,像是有人拿着一根尖利的針刺你不說,還紮在肉裡狠狠地轉了兩圈!
整條小臂,一直到手腕處,全都是這種異常恐怖的傷口。炎夏只看了一眼,就感覺胃裡直翻騰,同時又有種能感同身受的疼痛感。
她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袖子,看着素梅一字一句的問道:“這是誰做的?”
經過了剛纔那麼強烈的視覺衝擊,現在涌上心頭的,是滿滿的憤怒。
素梅的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又是個瘦瘦弱弱的纖細女子,她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細皮嫩肉被活生生紮成這樣,到底有多疼。
素梅卻像是被人偷窺到了一個不可見人的秘密,低下頭匆忙的說了一句“是我自己弄的”,然後慌慌張張的就想跑。
炎夏哪裡肯讓她走,一擡手就像抓住她的胳膊,想到剛纔驚人的一幕,又急忙改抓胳膊爲衣服:“你自己會下得了手?”
又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自虐傾向。
素梅又急又怕,聲音都帶了哭腔:“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求求你不要再問了行不行!”
她這個樣子,讓炎夏更加狐疑起來,轉念一想,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急忙上前低聲問了一句:“難道是……”
“不是她,不是她!”素梅一驚,擡起頭來大聲否認道。
“她,誰?呵呵,素梅啊素梅,我還沒說是什麼呢,你反應這麼大幹嘛?”炎夏看着素梅直笑,素梅的反應,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即使下毒害自己的人不是賢妃,她也敢肯定,這個賢妃絕對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溫和無害。
素梅沒想到自己一時激動差點說漏了嘴,低下頭默然無語。
炎夏鬆開了拉着她的手,眼神十分平靜:“既然你不敢說,我也不逼你,你去吧……不過我要給你一個忠告,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莫要在桃李年華,辜負了自己的內心,做出讓良心不安的事,免得一輩子都睡不了一個囫圇覺,擔心那些冤魂時刻都會入夢來索命!”
她每說一句,素梅的臉就白一分,像是回憶起什麼,臉上浮現出痛苦而又恐懼的表情,到最後幾乎是崩潰了一樣捂着耳朵大聲喊道:“別說了,你別再說了!”
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的理智徹底崩潰,嘴脣劇烈哆嗦着,全身都在發抖,說得語無倫次:“你懂什麼,你憑什麼來教訓我!你們這些衣食無憂身份尊貴的大小姐,何時過過爲了一頓飯不得已出賣自己自尊的生活!你們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什麼時候正眼看過我們!我們活得跟條狗似的,只要主人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就能爲主人做任何事,只要能讓自己活下去,做什麼都可以!”
她頭髮凌亂,鼻涕眼淚流了一眼,對着炎夏歇斯底里地發泄:“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爹孃在我小時候就死了,這世間我一個親人都沒有!良禽擇木而棲?呵呵,呵呵,對你們來說,世間處處可棲,可是我呢,我有選擇嗎,我能選擇嗎!”
她一邊說一邊大笑,眼裡流露出深深的絕望和死寂。炎夏靜靜地站着,看着她發泄,中途沒有說一句話來打斷她。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時繼母偷偷扣下爸爸給她的學費,騙爸爸說被她自己偷偷拿去用了,爸爸勃然大怒把自己趕出家門時,自己何嘗不是一樣感到巨大的絕望。
那時她也覺得,世界之大,居然連一個容身之所都沒有。後來她在門外把嗓子都哭啞了,那扇冷冰冰的大門依舊緊閉。不得已去了一處滿是流浪人員的天橋下,結果也被連打帶罵的趕走了。
那天晚上,她尋了一處偏僻的小巷角落,又冷又驚又怕地睡了一個晚上。
所以現在她見到似乎陷入絕境的素梅,覺得自己前面的話確實說得太過輕巧。
的確,每個人都經歷過外人無法得知的過去,沒有親身參與過,是沒有資格輕易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評判對方的。
看來,自己穿越以來過得太舒坦,以至於都快忘了曾經經歷過的種種,也忘了一個陷入絕境的人,沒有外人的幫助,想要爬出泥沼還能保持一身乾爽,是有多麼困難。
很久之後,素梅才漸漸平靜下來,理智歸爲,意識到自己在癲狂時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害怕得手心出了一層冷汗。
咬了咬嘴脣,她剛想跪下,卻聽到炎夏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說得很對,我沒有經歷過你以前的生活,不該妄下定論,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素梅心裡一驚,擡起頭來定定的看着炎夏,似乎聽到了什麼天大的消息一樣,身子一動不動的。
“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現在的處境能夠感同身受。你……你要是想爬出這個泥潭,我願意幫你。我可以去求王爺,讓他把你換到我身邊來伺候……”
嗯,越鵬濤應該會答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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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姑娘,你……”素梅沒想到炎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到炎夏認真的眼神後,她的心狠狠地一悸,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同時,她的想法也開始動搖起來。
握了握拳頭,她看着炎夏,聲音有些哽咽:“謝謝你的好意,炎姑娘,但是我不能……”
說完,她就走了,留下滿臉不解的炎夏。
她已經做了太多錯事,已配不上這樣待她的炎夏。
賢妃性格極端,在人前表現出的樣子有多賢淑溫良,背地裡對待伺候她的下人就有多嗜血殘暴,或許這樣纔是她保持一個形象數十年的發泄點。
她園中的下人,身上無一沒有留下被她或針刺或灼燙的傷疤。她偏喜傷上加傷,往往是舊傷口還沒恢復好,就又添了重重的新傷。
有的身體單薄的下人,因爲傷口感染引發高燒不退最後死掉的,已經送出去好幾個了。
因爲她每次傷人都是在被衣服遮蔽且不影響行動的地方,所以王府內除了她園中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知道病殃殃的賢妃,真實面目是如此的狠戾。
素梅出了府,走在街上,用一隻手抱着受傷的胳膊,不禁想起了炎夏的話:我去求王爺,讓他把你換到我身邊服侍……
她是那麼好的一個主子,那日在聽楓園中看她爲了維護紅暮,不惜和瑾妃撕破臉皮。
只是,自己之前差點害死了她,如今還有什麼臉面坦然接受她的好。
而炎夏,在素梅走後,愣了半天,最後還是原路回去了。
素梅這人還沒有到喪心病狂的地步,越鵬濤對犯錯的下人是什麼態度她是清楚的,參考小棗就能知道。
小棗已經因爲她變成了那副生不如死的樣子了,不能因爲自己的一時衝動,再把素梅也害成那樣了。
回到聽楓園,紅暮過來幫着炎夏倒洗澡水,試水溫的時候,想到燕妃的死,她唏噓道:“燕妃娘娘突然薨了,而且還懷有身孕,這事要是被燕妃娘娘的父親劉相大人知道了,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呢。”
炎夏心念一動:“劉相?你是說燕妃的父親是朝廷的丞相?”
紅暮點點頭:“是啊,聽說燕妃娘娘是劉府的長女,身份尊貴,不然如何嫁的進王府啊。劉府世襲丞相之位,朝堂之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事始終紙包不住火,到時劉相大人真要鬧起來,王爺只怕也不好受。”
她說得眉頭緊鎖,就跟劉相已經鬧上門來了一樣。
炎夏漫不經心的一笑:“放心吧,就算他找上門了,咱們王爺也不會虛!”
光憑燕妃和下人通姦這一項罪名,就能把劉相的嘴堵的嚴嚴實實的。
要不是自己的身份不能曝光,只怕以現在的情形,越鵬濤還巴不得劉相會找上門來。
他和太子勢同水火,在朝堂都各據勢力。這事燕妃有錯在先,劉相堂堂一個宰相,必會保全名譽。這樣就相當於有把柄在越鵬濤之手,到時真到了他和越鵬懿爭奪皇權之時,劉相也必不敢倒伐。
只是……
炎夏嘴角揚了揚,若是她沒猜錯,只怕那人見到老王的屍首被找出來,會狗急跳牆,把劉相大人哄到王府來也說不定。畢竟有了外界的施壓,越鵬濤想徇自己的私也是不行了。
到時,可就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