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外,素梅躲在暗處猶豫了好久,還是沒有走進去。
她的心像是麻繩一樣糾結在一起,若把此事告訴了劉相,即使燕妃通姦在先,但憑着劉相在朝廷上的勢力,也能給王爺稍施壓力,讓炎夏在王府中再也呆不下去。
這麼多年跟賢妃朝夕相處,她的性格自己再也清楚不過。只怕炎夏出了府她也不會放心,一定會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炎夏失去了王爺的庇護,到時還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自己這些年,爲賢妃做了不少事,間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有幾個。炎夏說的話之所以會那麼容易就讓她崩潰,也是因爲那些話直戳人心。
從見識到賢妃手段的第一天,從第一個死掉的下人被悄悄處理,那時開始,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夢裡,她被那些鮮血淋漓的屍體追趕,落入一個深井中。黑乎乎的水中開始是伸出一雙拼命把她往下拽的手,隨着冤魂的人數增加,手也越來越多了起來,兩雙,三雙,四雙……
記不得有多少次,她渾身溼透的從夢中哭着驚醒過來了。漸漸的,她養成了徹夜點燭入睡的習慣。
即便是這樣,她的心,麻木了嗎?
素梅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一雙大手攥緊了,那些無辜的亡魂臨死前的嘶吼和哀嚎讓她禁不住痛苦地捂住耳朵癱軟在了地上:“求求你們,別再喊了,求求你們……”
“姑娘,你怎麼了?”突然,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素梅滿臉淚痕的擡起頭,就見到了一張平淡無奇卻面帶關切的臉。
是個肚子高高隆起,似乎即將臨盆的孕婦。她一隻手撐着腰,不便彎腰,但眼神十分清澈。她的身邊站着一個同樣平凡的男子,此時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對着素梅說道:“姑娘,你可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們去看大夫?”
素梅呆呆的看着兩人,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那女子一見,立刻嗔怪的看了一眼男子:“這姑娘都難受哭了,你還問人家做什麼,直接帶她去醫館啊。”
男子憨厚的摸了摸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是,娘子說得對,是我疏忽了。姑娘,走吧,我們送你去醫館。”
見到素梅沒說話,又急忙擺手:“你千萬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剛巧我們也要去抓些安胎的補藥,我娘子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嘿嘿……”
他說着說着,就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臉笑得滿是褶子,不好看,卻洋溢着滿滿的幸福。
孕婦卻似有些害羞,但手卻輕輕的摸上了肚子,平淡無奇的臉突然變得聖潔起來。
素梅的心猛地一震,捂着嘴巴拼命剋制,但仍有一絲嗚咽從指縫中溢了出來。她覺得自己現在無比的骯髒,連見人的臉面都沒有了。
在夫婦倆詫異的目光中,她轟的一下子站起來就跑了,淚如雨下。
胎兒何辜!
燕妃的孩子,再有五個月,就能降臨到這個世界了啊!可是因爲賢妃的執念,一個未來無限可能的生命,就這麼夭折了……
她後悔了,她不要再這麼下去了,她不要變成一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她再也不要過這種生活了,死了就死了吧,至少能睡個安穩覺,她太想好好睡一覺了,什麼都不用理會,什麼都能遵從自己的內心。
躡手躡腳地回到賢妃的園中,她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迅速往賢妃的房間望了一眼,發現裡面一片漆黑,門口只有一個守夜的小丫頭,看樣子是裡面的人已經睡下了。
素梅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貓着腰悄無聲息的穿過花壇,迅速溜進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站着緩了好一陣子,她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房間很暗,她等到眼睛適應了之後才摸索着走到桌子旁邊,打開火摺子點燃了油燈。
突然,身邊傳來了一聲鬼魅似的輕笑,嚇得她手一抖,抱着頭就瑟瑟發抖地蹲了下去:“不要找我,我都是被逼的,放過我吧!”
“哦,什麼被逼的,被誰逼的?”那個如同鬼魅的再次響起,素梅這才發現,來者是賢妃。
但這比碰到鬼魅更讓人可怕,她跪在地上迅速轉了個身,朝着賢妃的發現俯下了身子動也不敢動:“奴婢參見賢妃娘娘。”
賢妃卻坐着一聲也沒吭,靜靜地看了她許久,等到她的身子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才“嗤”的一笑:“起來吧。”
素梅趕緊道過謝,一骨碌就爬了起來,垂首恭敬地站着。
在搖晃的燈光下,賢妃的臉隱匿在暗處,像是一隻潛伏的猛獸,虎視眈眈的盯着弱小的素梅,隨時都準備對她張開血盆大嘴。
“說吧,消息可是送到了?”良久,賢妃才淡淡的開口問道。
素梅的手抖了一下,呼吸急促起來,強壓住心裡想要立刻下跪求饒的想法,她結結巴巴的說道:“回娘娘……奴婢……奴婢已經完成了娘娘交代的事情。”
賢妃的眼裡劃過一抹嘲諷,輕輕轉動手上的翠玉念珠,看着素梅,就像是看着一個瀕死的小獸。
“中途可有碰到什麼可疑的人?”
“奴婢一路小心着,並沒有碰到什麼可疑的人。”素梅的聲音很平靜,但仔細一聽,能夠聽出其中的微弱顫抖。
賢妃像是嘆了一口氣,臉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文弱無爭。她帶着些許憐憫的目光,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素梅的面前,微微笑了笑:“素梅,你跟了本宮這麼多年,也幫了本宮做了不少事,本宮問你,你可對本宮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她的聲音非常平淡,甚至還很和藹,但素梅卻像是聽到了十分可怕的事情,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賢妃越是這個和藹可親的樣子,就說明她越是生氣,難道是自己露出什麼破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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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梅心裡七上八下的,理智幾乎快要崩塌。
賢妃彎腰把她輕輕扶了起來,手剛碰到胳膊,素梅的身體就劇烈晃動了一下,臉色慘白的像一張白紙。
賢妃的眼神暗了暗,太陽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面上仍是笑語晏晏的:“你這麼害怕作甚,難道本宮是那吃人的兇獸嗎?素梅啊,園裡這麼多下人,你可知道本宮爲什麼獨獨最喜歡你?”
沒等素梅回答,她已經慢慢說開了:“因爲啊,本宮覺得你最老實,嘴巴最嚴。但是啊,俗話說得好,不叫的狗,咬人才是最狠的。”她手裡的念珠越轉越快,眼睛已經眯了起來,“素梅,你是那樣的狗嗎?”
她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把人比作狗,素梅咬了咬牙,搖頭:“奴婢不是!”
賢妃輕輕笑開了,聲音清脆的跟銀鈴似的:“不是就好,若是,也別怪本宮留你不得。好了,今日想必你也乏了,早些休息吧。”
說完,就推門離開了。
素梅彎着腰恭送,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虛脫似的倒在了地上,身上溼淋淋的,像是剛淋過一場大雨似的。
而這邊,賢妃剛回到房,臉上靜好恬淡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像是鬱積了好大的火氣,冷哼一聲,突然狠狠地把念珠往地上一擲。
“啪”的一聲,念珠四下散開,有幾顆甚至還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這時,從裡屋裡突然走出了一個小廝,彎着腰滿臉討好的看着她:“娘娘。”
賢妃斜睨了他一眼,冷漠的“嗯”了一聲,然後坐到凳子上,眼神陰鷙:“迴廊中的事,你可真真看清了?”
那小廝點頭哈腰的,只恨不得長出兩個能磕的頭來:“小的看得真真的,素梅姐姐碰到了炎姑娘,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素梅姐姐後來都哭了。小的就怕她會說出對娘娘不好的話,於是一路跟着,您猜小的發現了什麼?小的發現啊,素梅姐姐一直站在丞相府外,連一個腳趾頭都沒邁進去呢!”
他說得繪聲繪色的,見到賢妃的臉越來越陰沉後,趕緊堆出一個討好的笑:“小的不敢欺瞞娘娘,這不,趕緊在素梅姐姐回府之前,特意跑來稟告娘娘了。”
賢妃的呼吸急促起來,臉色變得猙獰,那小廝見了,忍不住懼怕的縮了縮脖子。
沒過一會兒,一個重物被賢妃從袖子裡拿出隨手扔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金燦燦的,居然是一錠沉甸甸的金元寶!
那小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錠金子,嘴巴張得大大的,模樣猥瑣至極。
賢妃只看了一眼,就厭惡的移開了目光:“這是賞你的,你做的很好。至於那個賤婢,本宮想,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小廝早已撿了金子揣進懷裡,臉都笑開了花:“小的知道,小的明白。”
賢妃皺了皺眉,像是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那就去吧,記住,做得乾淨點。”
說完,也不再看那個小廝,閉着眼睛用手按了按額頭,再睜開眼睛時,眼底已染上了濃濃的戾色:“素梅啊素梅,本宮養的狗居然想反咬本宮。你說,那條狗,是不是該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