踡曲在冰冷的地面上默默地等待着,大約過了四五十分鐘,才見到江凝雪重新走進了山洞,手裡捧着一些東西,正是兩截枯乾的松枝與一些枯草枯枝。
等江凝雪過來,方寶強打起精神,把如何鑽木取火的方法教給了她,當初他學這門野外生存技巧的時候,雖然是一學就會,不過崔天佑是做了示範的,現在他無法動彈,只能由江凝雪自己去摸索領悟了,不過鑽木取火不僅需要巧力,還需要持久力,江凝雪的身體已經很衰弱了,能不能成功,實在甚有難度,而如果無法升起火,難以抵禦寒冷不說,最重要的是無法升起煙霧給搜救的人指引方向,如果找不到食物,他們在這時活不過三天。
江凝雪是復旦大學畢業的,豈會不懂鑽木取火的原理,而且實際操作的辦法也並不複雜,方寶只講了一遍她就懂了,跟着用水果刀將一截松枝的頭部削尖,然後將一截松枝的中部挖了一個凹槽,把枯草放進去,然後開始將削尖的那截松枝緊抵在凹槽上照着方寶所說的快速而均勻的搓動起來。
不過,方寶想到的問題還是發生了,那就是江凝雪缺少持續的力量,當搓動了一陣之後,她的雙臂就漸漸的慢了下來,然後喘息着開始休息。
方寶正在擔心她會不會放棄,但經過片刻的休息之後,就見到江凝雪咬着牙又重新搓動起來,而這一次,雖然還是沒有成功,但搓動的時間比上次卻長了一些。
江凝雪在休息時不停的甩着手,這時,方寶側着頭很清晰地看到,她的手已經是一片血紅,顯然快速的搓動已經把她嬌嫩的手掌磨破皮了。
儘管如此,方寶並沒有出聲讓江凝雪停下來,因爲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能點燃篝火,這個女人是沒有機會活下去的,現在她的體力還沒有完全耗盡,時間拖得越長,成功的機率就會越小。
在歇了一陣之後,江凝雪第三次開始搓動起來,而這一次時間更久了,她的臉上流露出了痛苦之色,顯然在承受着來自手掌的破皮之痛。
方寶默默地看着,這無疑是一個倔強的女人,而這種倔強在此刻卻是讓人震嘆敬佩的,再想到剛纔江凝雪緊抱着自己的情況,他心中一嘆,對於這個女人過去的種種不快全然煙消雲散。
……
在第三次搓動之後,江凝雪就一直沒有停下來,終於,見到那凹槽冒出了漸漸的青煙,跟着越來越濃,沒一會兒,一道火苗從枯草中冒了起來。
江凝雪看到了,歡呼了一聲,但手腳不敢歇着,先去拿了些枯草把火引得更大,然後又架了些細的枯枝上去,就漸漸的形成了一堆篝火,而她見到柴不夠,又趕緊出了洞,沒多久回來,手裡又抱了一些枯枝,放下後還沒有歇着,來回走了五趟之後,見到地上的柴火已經夠燒一段時間了,而且在篝火的燃燒下,洞內也開始升溫,把方寶移動得離火近了些,這才躺在他的身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然後閉上了眼睛,無疑剛纔不停的勞累,已經讓她的體力透支了。
此刻,方寶也只能乾着急,他的身上除了一部分的麻木還有着劇烈的疼痛,除了雙手與頭部能夠微微地動彈,別說是站起來行走,就連爬行都不能,這樣的傷勢,是他自出生以來從沒有過的,也是第一次感到了那麼的無能爲力。
在睜眼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江凝雪忽然睜開了眼睛,跟着就向着篝火裡添起柴來,然後又爬起身走出了山洞,沒一會兒走了進來,不過身上白色的羽絨服已經脫去了,提着了手裡,裡面似乎裹着一大包東西,放在了篝火旁邊,沒多久,那裹着的東西開始慢慢的萎縮,而江凝雪拿了起來,走到了方寶的身邊,道:“方寶,快張開嘴。”
方寶已經猜到羽絨服裹的是什麼東西了,而這東西也的確是他活下去需要的,便依言張開了嘴,江凝雪就擰動着那羽絨服,立刻有水從衣服裡滴落在了方寶的嘴裡,原來,她用羽絨服裹的是雪,被篝火一烤,就變成清水了,還帶着微微的熱氣,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在艱苦的條件下,已經無師自通的學會了一些生存的技巧。
給方寶喝了水之後,江凝雪自己也喝了些,便坐在地上休息。
方寶趕緊道:“雪雪妹妹,你快到外面去再生一堆火,燃起來之後把它捂熄,發出的煙霧越濃越好,這樣搜救的人就能夠看到了。”
誰知江凝雪卻一臉黯然的搖了搖頭道:“沒有用的,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雪,根本就無法升起篝火,也沒有辦法捂出濃煙。”
方寶聞言,一顆心頓時比身子還要冰冷,因爲他知道,只要雪下大了,很快就會把他們經過的痕跡全部覆蓋掉,就算是來搜索的人也無法看到,如果沒有濃煙的指引,他們生存的機會幾乎爲零,現在只希望雪能夠儘快的停下了。
……
默默地等待着,這個山洞是那種入口小裡面大的形狀,方寶躺着,雖然看不到外面具體的情況,但能夠感覺到光線的變化,隨着洞內慢慢的暗淡下來,他知道,又將要天黑了,雖然燃起了篝火,但還是很冷,讓他所有的傷痛都麻木得沒有感覺了,包括肚子,好像也感覺不到飢渴,似乎比醒來時還好些,可是方寶明白,死神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他甚至不敢讓自己睡去,因爲擔心一旦睡去就永遠醒不來。
江凝雪坐在篝火旁,不時的加一些枯枝進去,隔一段時間也到外面去找柴然後看雪停沒有,但結果當然是讓人失望的。
漸漸的,夜深了,北風發出了尖厲的呼嘯,似乎在吹響着死亡的前奏,江凝雪已經沒有力再往洞外走了,而是躺在方寶的身邊,臉色卻流露出了安寧,顯然在平靜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江凝雪是平靜的,可是方寶卻無法平靜,他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個山洞裡,和江凝雪不一樣,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牽掛,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頭腦越來越昏,那種脫力感越來越重,眼皮子不停地想要合閉,方寶只能用說話來刺激自己不要睡去,於是,他張開了嘴,吐出了極度衰弱的聲音道:“雪……雪雪妹妹,你睡着沒有,能……能不能陪我說……說一會兒話。”
江凝雪雖然閉着眼睛,但並沒有睡着,鼻裡輕輕“嗯”了一聲道:“好啊,說什麼?”
方寶道:“外面……外面真沒有東西可以吃嗎?”
江凝雪又“嗯”了一聲,道:“我找過了,這裡面除了岩石,就是松樹,草全是枯的,全都沒有辦法吃。”
方寶道:“我們可以……可以試試松樹能不能吃,不要外面的皮,削靠近根部的那……那一部分,或許可以食用。”
對於松樹,他從來沒有食用過,崔天佑也沒有教過他這東西能夠吃,但事到如今,只能嘗試了,如果松樹能夠吃,就能夠多支撐一段時間,有可能熬到雪停,然後到外面升火捂煙發出求救信號。
江凝雪聽着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真的就那麼想活着嗎?”
方寶道:“當然,這個世界……多精彩,人只能……只能活一次,眼一閉,就永遠……永遠的在黑暗裡,能活着,就要……就要活下去。”
江凝雪側過頭來,望着他盯了好一陣,才咬了咬牙站起來道:“你的世界是精彩的,可是我的世界很不精彩,方寶,你既然那麼想活下去,那就試試吧,但如果天意難違,也沒有辦法了。”
方寶的臉上努力的擠出了一絲笑容,道:“別人說好人……好人命不長,壞人活……百年,我不是一……一個好人,老天爺不會……不會收我的。”
江凝雪沒有再說話,拿着那柄摺疊水果刀,轉身就向着洞外而去。
……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就見到她拿着一些剝了皮的松樹肉進來,蹲在方寶的身邊道:“我嘗過了,又幹又澀,很難吃的。”
方寶道:“難吃……難吃也要吃,能……能多活一分鐘是一分鐘。”
瞧着方寶求生欲如此的強烈,江凝雪嘆了一口氣,便將那松樹肉撕成了像雞肉絲般的形狀,放到了方寶的嘴邊。
方寶立刻張開了嘴,想要把這松樹肉嚼爛吞下去,可是,這松樹肉豈止又幹又澀,還老得連正常人都難以咀嚼,更別說此刻已經極度虛弱,只是在努力支撐的方寶了。
江凝雪見到了方寶竭力咀嚼的樣子,咬了咬脣,從他的嘴裡將那塊松樹肉取下來,然後將另一塊放進自己的嘴中,慢慢的嚼爛後,竟然做出一個方寶萬萬想不到的舉動,伏下了身子,將脣對準了方寶的嘴,然後餵了過去。
那松樹肉已經被江凝雪嚼得很細了,方寶用力地咽動,勉強能夠吞下去,而江凝雪靜靜的等他吞下後,又放了一塊松樹肉在自己的嘴裡,就像剛纔一樣,自己嚼爛之後,伏身渡入方寶的嘴裡。
當餵了五塊松樹肉,方寶便道:“行……行了,雪雪妹妹,你自己也吃一些,但這……這玩意兒不能吃多,否則……否則肚子會漲得很難受。”
江凝雪點了點頭,果然自己吃了起來,動作居然還相當的優雅,就像是在閒暇時吃牛肉乾一般。
方寶肚子裡有了東西,精神也似乎好了點兒,知道剛纔那樣的舉動對於這個女孩子來說絕對是史無前例的,望着她的眼神充滿了感激,道:“雪雪妹妹,謝……謝謝你。”
江凝雪也在盯着他,驀地微微一笑道:“方寶,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爹很少有時間陪我,都是我獨自長大的,而我的年紀越大,思想越多,就越覺得人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意思,所以纔會孤僻,有時候也表現得很嬌橫,對於男人,我一直覺得是自私的動物,只是喜歡女人的容貌,只想跟她們……跟她們那個,而我家有錢,來接近我的男人,更是很難說他們有什麼居心,因此我是從來不信任男人的,可是昨天晚上,你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那麼自私,真有寧願死也不會拋棄女人的男人。我的命是你給的,當然應該爲你做些事,你想活下去,我就陪着,如果你死了,那我也陪着。”
外表一直冰冷冷的江凝雪能夠說出如此感性的話也是方寶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但也恰恰說明了她內心中過去有多麼的寂寞,沒有人能夠真正的走近過她,這時,反而讓方寶有了迫切希望這個女孩子能夠活下去的念頭,當下強打起精神,道:“不,雪雪……雪雪妹妹,我受的傷比……比你重得多,是支撐不了多……多久的,松樹肉不能一直吃,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就吃我的肉,一定能夠堅……堅持到雪停,只要能夠升起濃煙,你就……就有活的機會。”
江凝雪長久地凝視着他,忽然道:“你看過《泰坦尼克號》嗎,當傑克和露絲飄浮在海面上,傑克把唯一的木板給了露絲,讓她好好地活下去,露絲照着他的話做了,活到了九十幾歲,可是,他們相愛過,有過甜蜜的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的回憶,方寶,好可惜,我沒有走近你,去真正的瞭解你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也好遺憾,我這一輩子沒能談一次戀愛,連甜蜜的回憶都沒有,你讓我怎麼活下去,你的肉,我能吃得下去嗎?”
江凝雪內心裡潛在的感情遠比她的外表豐富澎湃,方寶趕緊道:“我不是一個……一個好男人,接近你也……也有目的,雪雪妹妹,你是應該……應該好好地談一次戀愛,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的,阿揚……阿揚就不錯,你要是能……能夠活着,希望能再考慮一下他。”
他的體力實在太弱了,說了這些話,便喘息起來,再也無法說下去。
江凝雪慢慢的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頰,眼神裡充滿了溫柔的波光,道:“就算你約我來大圍山是想接近我,但是,你已經證明了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喜歡這樣的男人,知道嗎,當時你抱着我奔跑,身上不停地被那些豺咬着,我心裡真的好震撼,別的男人,永遠不會有你在我心中的那種光芒了,方寶,你和我一樣,外表和內心是不同的,我們是同一類人,天生就應該在一起,可惜,真的好可惜……”
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兒一下子紅了,兩行珠淚奪眶而出,潸潸的滴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忽然間,伏下身子,將自己的脣久久的印在了方寶的嘴上。
這無疑是江凝雪的初吻,對於她這樣的一個很難動情女孩子來說,絕對是極其珍貴的,無論什麼樣的男人能夠得到也足以自豪,可是,方寶已經無法去消受這些了,因爲他的大腦越來越沉重,眼皮已經無法再支撐着睜開,只能慢慢的合上,再一次進入了漆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