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香蘭面對着他的瞪視。忽然轉過頭去,坐到了牀邊,聲音低緩了下來,道:“緬甸政府當然沒辦法動瑞士銀行的錢,不過國際刑警可以,我已經打電話問過了,錢是國際刑警的反毒品部門通過國際協議凍結的。”
方寶喘着氣,道:“洪三橋知道你的帳號嗎?”
範香蘭搖頭道:“他應該不知道,但我們過去買武器等物資有時候要直接從瑞士銀行轉錢,武器是洪三橋買的,他知道這些賣家的帳號,通過國際組織,當然查得出來。”
方寶猛的一擊牆,道:“你現在錢沒有了,還搞個屁,拿什麼復仇幹掉洪三橋,他現在有緬甸政府支持了。”
範香蘭臉上又浮現出了倔強之色,道:“不管什麼說,這個叛徒我一定要除掉,歸來城也一定要奪回來,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去找我的部下。”
方寶詫異地望着她道:“找,怎麼找,難道你的部下有人和你聯繫上了。”
範香蘭搖了搖頭道:“當然沒有,但還有一個地方,應該能夠聯繫上他們。”
方寶忍不住道:“什麼地方?”
範香蘭的眼睛望向了他,道:“是克倫族,也就是上次你抓住我的地方,再過去兩公里,是克倫民主聯盟軍的駐地,他們是我們骷髏軍唯一的朋友,王猛子很有可能會去向他們求援。”
方寶道:“你的這些朋友也不地道,我和魯丁寨的克倫族人交過手,他們綁架了兩個孩子,要求鉅額的贖金。你現在頭上頂着幾千萬緬幣的懸賞,到這樣貪錢的朋友家去,只能是羊入虎口。”
範香蘭搖了搖頭道:“你不瞭解克倫族的人,他們一共有十一個分支,每一個分支都有自己的規矩,魯丁山寨只是一個難民營,是烏合之衆。我告訴你,在克倫民主聯盟軍的信念裡,最重要的是民族的獨立,而不是錢,否則也不會成爲十六個擁有武裝的少數民族中唯一還在反政府的民族,如果是爲了錢,他們早就妥協了。”
方寶對克倫民主聯盟軍並不怎麼熟悉,也不想再說下去。只是道:“那我的錢怎麼辦,別告訴我,又讓我陪你走克倫族冒險纔可以領到五百萬,那地方你自己去,如果今後你重新有錢了,良心發現,就留五百萬出來,過些年我來找你,你把這錢再給我,不算你的利息。”
此刻,範香蘭瞧着他的眼神忽然柔和起來,道:“吳寶,你想聽聽我對你的印象嗎?”
方寶立刻道:“不用說出來,我知道,沒什麼好的。”
範香蘭輕輕搖頭道:“不,你不知道,吳寶,開始的時候,你吃了我的‘藍王子’,我的確是非常恨你的,恨不得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才解氣。而你在那個山谷捉住了我,我更恨你恨得要命,發誓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但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忽然不要賞金,從楊多金手裡救了我。後來你在那種困難的條件下也能夠帶着我逃離,我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還是挺佩服你的,你是我見到的最有頭腦的男人,而且身手槍法也非常好。再後來我病了,你照顧我揹着我,特別是上那座大山時,不顧雙手被刺傷也不放我下來,無論是不是爲了錢,我都要感激你。你的確是個男人,你的內心,和你的外表是不一樣的。”
方寶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女人對自己如此和善柔和的眼神,而且更沒想到從她嘴裡能夠吐出對自己的讚美,在一瞬間,似乎骨頭輕了幾分,有些飄然起來,但他很快就警醒了,一揚手道:“別拍馬屁,無論你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我都不會陪你去克倫族,五百萬美元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結果就送了命,那實在太倒黴了。”
說着這話,他真的暗下決心,放棄那該死的五百萬。範香蘭的處境太危險了,自己救了她已經算是對得起洪萬劍的那番話,對得起過去爲中國人打過仗的入緬國軍戰士,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過一切都是應該限度的,現在賺不到五百萬,將來還有機會,要是命丟了,兩個字當頭———活該。
瞧着方寶充滿警惕的眼神和說出的話,範香蘭默然了好一陣,忽然之間,一雙秀眸裡泛起了水盈盈的波光,然後兩串珍珠就順着雪白的臉頰潸潸而下。
方寶見着,暗地“日”了一聲,趕緊道:“拜託,範司令,大姐大,別浪費你的眼淚,我再沒學問,也聽說過‘眼淚是女人最好的武器’這句名言,別人用我可能會上當,可是你用這一招,未免太掉份兒了吧。”
範香蘭的淚水流得似乎更厲害了。哭得雙肩都抽動起來,嚶嚶的道:“你以爲我想哭嗎,我爸把司令的位子傳給我,就是認爲我有能力讓骷髏軍的生活過得更好,歸來城所有的人能夠安居樂業,可是現在,大家死的死,散的散,歸來城也讓洪三橋那個叛徒佔了,還凍結了瑞士銀行的錢,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纔好了。吳寶,我是想請你陪去一趟克倫族,那樣遇到突發事件可以多一個照應,可是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的,你走吧,回中國去,我不需要你幫忙,也一樣能夠去克倫族,要是有什麼危險,死了算了,就當你沒有救過我。”
方寶是個有原則性的,無論範香蘭怎麼哭,說些什麼話,都來個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他甚至還想起了假和尚給自己講的一則佛法故事,說是有一個叫道信的高僧,修行了五百年,眼看就要證羅漢之身,結果有一天路過一個山谷,遇到了一個魔女的誘惑,想要通過歡好吸取他的精元,那魔女先是赤裸着身子唱着淫靡的歌引誘,可是道信都忍受住了,但那魔女並不死心,就在跪在道信的身前哭泣,說自己真元在修煉的時候受損,只需要道信渡一口真元到她的嘴裡,她就能夠復原。而道信最終被她的眼淚所欺騙,就放鬆了戒心,想去渡氣給他,然而他戒心一鬆,魔女就藉着雙脣相觸之際施展了迷魂之法,結果這個道信五百年的童子身就破了,自然也沒有當成羅漢。
想到這個故事,是因爲和目前的情形有些相近。但最可悲的是,那道信雖然沒有當成羅漢,但好歹還和魔女爽了一次,而他要是答應了這個女人的要求,爽是別想了,連命都要搭上,成本實在是太大,只有瓜娃子(川語傻子之意)纔會上當。
……
於是,方寶斷然決定離開,反正他是一無所有,最值錢的新衣服也穿在身上,對範香蘭說了一聲:“阿蘭,我走了,祝你好運。”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順着走廊,大約行了二十米左右,他忽然想到,交給那印度女人的房錢今天到期了,而範香蘭身上的那兩萬緬幣估計打了電話也沒剩的,她一個孤零零的女人,又該怎麼辦?
這個念頭剛浮在大腦中,又被方寶迅速的拋到腦後,範香蘭是一個女人,但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絕對是能夠想到辦法渡過難關的。
方寶實在是一個很沒有出息的男人,再走了十米,到了到一樓的樓梯口,大腦裡竟然又浮現出了剛纔範香蘭哭得月慘花蔫,顯得很無助的樣子,她一個女人,又長得那麼漂亮,照片被電視臺登出來了,有四千萬緬幣的懸賞,危險係數實在是相當的高,雖然她來的時候靠着自己的肩遮住了面,相信剛纔出去的時候也作了掩飾,可是如果再繼續住在這裡,絕對是很容易被認出的。
不知不覺間,方寶正準備下樓的腳收了回來,忽然伸手搧了自己一耳光,卻轉過了身子,匆匆走到了走廊最裡側的房間,敲響了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露出了範香蘭一張淚跡未乾的臉,瞧着方寶,咬了咬脣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方寶到現在都無法確定她到底是真的覺得處境困難在無助地哭泣還是故意哭着讓自己做她的免費保鏢,當下也不回答爲什麼,只是板着臉道:“把你送到克倫族安全的地方,我就馬上走,還有,再加一百萬美元。”
範香蘭頓時破涕爲笑,道:“真的,吳寶,你真好,我就知道你的外表和內心是不一樣的。”
此刻範香蘭的動作,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沒什麼區別,顯得特別的楚楚可憐,甚至讓人忘記了她發起狠來的樣子,但方寶知道,她很有可能在演戲,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錯,處於她目前這種環境,想辦法借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是聰明的,一個聰明的女人,也纔有可能和洪三橋那樣陰狠而深謀遠慮的人物交手復仇,無論真與假,他既然回來了,也只能做一個明知要上當可是偏偏去上當的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