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寶早就聽白建剛和向霞說過,骷髏軍是國民黨留在緬甸的殘部後伐,忍不住道:“打小鬼子是了不起的英雄,可惜最後都成了毒梟,販賣那些害人的東西,中國人受害的可不少,他們自己給自己抹了黑。”
洪老頭兒聞言,臉色激憤起來,道:“屁,你知道個屁,沒有人知道我們爲什麼要販毒,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委屈,讓那些罵我們的人來試試當年那種滋味兒,狗日的東西。”
方寶倒來了些興趣,道:“洪老爺子,我不是他們的人,是中國四川來的,明天就要回去了,你給我說說當時的情況。今後我也好給不知道的人擺擺龍門陣。”
洪老爺子望了他一陣,點頭道:“好,小夥子,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好久了。也憋在所有在緬甸的國軍兄弟心裡好久了,你要是回去,多講給中國人,講給我們祖國的人聽,我洪劍生代表所有的受了委屈的國軍感激你。”
說到這裡,他居然真地站起來,向着方寶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方寶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會這樣,趕緊也站起身,扶着他道:“洪老爺子,你這是幹什麼,快坐下來慢慢說。”
……
那洪劍生在他的攙扶下緩緩的坐下,這才道:“當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直逼到大西南,我還是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響應了蔣委員長‘百萬青年百萬兵’的號召投筆從戎,熱血沸騰,只求報效祖國,保護同胞,哪怕是犧牲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當年我們學校有一半的人都參了軍,還有不少的女同學,想法都是一樣的,驅逐日寇,光復河山,捨命何哉。”
瞧着洪劍生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了激昂之情,顯然是回想起了青年時報國的歲月。方寶點了點頭道:“那你後來就跟着93師到緬甸來了嗎?”
洪劍生立刻搖頭道:“不,我不是跟着93師進來的,在經過了三個月的訓練後,就分到了新編38師,我們的師長是孫立人將軍,那是一個在淞滬抗戰時就立下赫赫戰功的大英雄,能夠追隨他,所有的同學都感到榮幸,所以當得知因爲要保護中緬公路,保證國際抗戰物資順利進入中國,我們38師要入緬與日本鬼子作戰後,大家都很興奮,覺得像岳飛一樣殺敵立功的時候終於到了。”
講到這裡,他喘了一陣氣,拿着方寶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臉色卻黯淡下來,道:“相信包括孫立人將軍在內,誰都沒有想到入緬作戰會那麼的艱苦,死傷會那麼的大。當時的英國軍隊被日本人一擊即退,我們本來聯手保住緬甸的計劃結果變成了要掩護那些英國佬往印度撤退,我們的兵力不足。戰鬥素質不如日軍,再加上不熟悉地形,在最初的時候,經常整營整連的被日軍吃掉,而小鬼子揚言的是,他們一個班,就可以消滅我們的一個排,一個排可以消滅我們一個連,而一個連,可以向我們一個團發起進攻,但是兄弟們沒有誰退縮過半步,你知道嗎,最慘的是胡康河谷野人山之戰,那裡被緬甸人稱爲‘魔鬼居住的地方’。山高林密,河流縱橫,雨季氾濫,方圓有數百里,進入之後,大多數人是被餓死、掩死、冷死,病死的,我們一個營四百名戰士,最後活着出來的,只有二十七人,那也是我們38師在緬甸傷亡最慘重的一役,而我,僥倖的是二十七人之一。我的一個排長,看見我年紀最小,把他的壓縮餅乾悄悄塞進了我的軍服裡,而他卻……卻餓死了……”
提起當年的傷心事。洪劍生頓時老淚縱橫起來,嗚咽了好一陣,才繼續道:“日本投降之後,我們一部分弟兄被留下來協助緬甸人重建,內戰爆發,國軍失敗,蔣委員長到了臺灣,而93師與第八軍的有一些兄弟就跑到緬甸來了,和我們匯合在一起。蔣委員長讓我們在緬甸,隨時配合臺灣光復大陸,我們遵守了命令,可是後來緬甸政府害怕我們,就向美歐求援,要求我們撤回臺灣,蔣委員長同意了,但發來了一封秘令,留下一部分最精銳的老兵,仍然要爲反攻大陸作準備,於是我們就留下了八千人,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講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了怨恨之意,道:“後來蔣委員長死了,反攻大陸也成了泡影。在臺灣的那些傢伙竟然漸漸地把我們遺忘了,再也沒有任何的支援,而緬甸政府又把我們逼到了金三角一帶的叢林裡,當時還有些兄弟想念親人,悄悄的回到了中國的家鄉,其中就有我的班長劉柱子,爲了打日本鬼子,他和老婆成親三天就離開了,參加過淞滬會戰,也是從野人山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身上有五個槍眼。可是一回去,就被當做特務抓起來,立刻就槍斃了,其餘回去的兄弟也差不多,要麼被槍斃,要麼被抓起來批鬥遊街,只有小部分兄弟逃了回來。你想想,我們去不了臺灣,回不了祖國,又沒有任何的經濟支援,在各股武裝力量的夾縫中,連開荒種植都不可能,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除了販毒,你說,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讓我們活下去。”
方寶想像着當時這些人的艱難處境,頓時一陣酸楚,道:“爲了活下去而販毒,或許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後來爲什麼叫做骷髏軍了,說那個範子豪殺了他的長官又是怎麼回事?”
洪劍生立刻道:“那是因爲當時緬甸政府給了我們兩條路,一條路是不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加入緬甸國籍,爲政府軍效勞。另一條路,就是被視爲反政府武裝遭到消滅,而當時我們的長官曾作仁答應了緬甸政府走第一條路,向他們繳械,然後加入緬甸國籍,分散進入緬甸軍隊替他們打內戰。當曾長官宣佈了這事之後,大多數弟兄都不同意,說生是中國人,哪怕是死在異鄉,也是中國鬼,更不願意多年的戰友與弟兄被分散到緬甸軍隊中去替他們賣命,在多次勸阻曾長官無果的情況下,當時還是營長的範司令站了出來,開槍打死了曾長官。然後召開了一個排級軍官以上的會議。當時我也參加了,範長官說。我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販了毒,都不配做國軍了,而且國民黨也無情的拋棄了我們,應該有一個新的稱謂,因爲我們這些老兵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所以就叫做骷髏軍,這樣也會讓別的武裝勢力害怕,不敢輕易的惹我們,並且還提出一個口號,叫做‘十年北伐,八年抗戰,四年內戰,叱吒金三角,成敗論狗熊’。而自從成立骷髏軍之後,他就帶着兄弟們東拼西打,緬甸政府軍,緬甸共產黨,還有數十股各種不同,害怕我們搶地盤的武裝勢力,都來打過我們,八千兄弟,打得只剩下四千不到,但是範司令終於帶着大家拼出了一塊地盤,就是現在這裡的方圓一百里,開始建設根據地,取名叫歸鄉城,是因爲想讓那些死在異鄉的戰士們回到這裡,因爲在我們的心中,這裡就是中國的土地,是中國人的土地。”
聽到這裡,方寶對這第一代黑骷髏範子豪頓時好生的佩服起來,這才知道,外面的人的確是不理解骷髏軍的,當然也包括自己,而這時,他心裡也感到了一片茫然,當初來行刺黑骷髏,只是懷着一腔熱血想要替紅色山寨的老人們復仇,活捉了範香蘭領賞,他一直是心安理得的,可是現在,當聽到國軍變成骷髏軍的無奈,他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錯事。
於是,他忍不住道:“骷髏軍雖然有委屈的地方,可是對那些種植罌粟的村民太苛刻太殘忍,我纔來的時候,路過小葉村,親眼看到一個種植罌粟的村民因爲骷髏軍給的價格太低,賣給了別人,結果全家幾口人都被殺了,其中還有老人和小孩。”
洪劍生不停的搖着頭道:“小夥子,錯了,錯了,你完全錯了,你說這些話,是因爲不瞭解金三角地區過去的情況,我告訴你,在骷髏軍開始販毒之前,緬甸的毒梟控制着各個村莊,那些種植罌粟的村民賣出去的價格只比玉米稻穀高一點兒,根本吃不飽飯,是範司令提高了價格,而且還會隨着國際市場的行情每年改變,不僅讓他們吃飽飯,還略有富餘,你經過那些村莊,看到有吃不飽飯的人了嗎。”
方寶想到自己在小葉村看到的情境,那些村民雖然說不上富裕,但的確沒有見到面露飢色的人,而且好多村民的門外都停着摩托,生活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便一搖頭道:“沒有。”
洪劍生道:“那就對了,小夥子,我還要告訴你,方圓數百公里的罌粟種植戶凡是年紀大些的,講點兒良心的,都只會謝謝我們,而不會恨我們,因爲只有他們清楚過去是什麼樣的生活,我們能夠在這裡紮根,同樣也需要羣衆基礎,否則是沒有辦法和政府軍對抗的,不過你說的小葉村,過去不是我們的地盤,可能對我們有些誤會,但我們給的價格,絕對高於平均的市價,只是由於那些小毒梟收不到貨,會擡高價格,那些村民當然會動心,如果不殺一儆百,骷髏軍的軍令如何能夠得到執行,我們又怎麼還能夠在這裡生存下去。”
在方寶的靈魂深處,是存有一份良善的,可是他也算不上什麼心慈手軟,拘泥不化的人,當然知道適當的震懾對於一支軍隊來說有多麼重要,要是換成自己是黑骷髏,只怕也不會有別的選擇,否則會有越來越多的村民那麼做,和紅色山寨那些老人們採取的交流教化的方式相比,對付那些沒有什麼文化的村民,槍桿子顯然要比嘴皮子有用得多。
洪劍生急於要想讓外界理解骷髏軍,又道:“金三角一帶山高林多,地勢偏僻,政府軍是鞭長莫及,自古以來,就是各方勢力激爭之力,在骷髏軍沒有來之前,各種武裝打來打去,那些村民就是想靠種罌粟平平安安的餬口也是不可能的,最多的一個村子,人數也沒有超過兩百,而且成年男子全被抓去當兵了,留下的全是女人老人和孩子,常常死人,瘟疫時有發生,一旦發生了瘟疫,由於缺醫少藥,基本上整個村子都會被毀滅,我們到了這裡之後,別的武裝就不敢來了,而且我們還派出了軍隊裡的醫生,免費給村民們治病,幫他們在村莊裡消毒。還有,從範司令開始,就定下了一個死規矩,那就是我們只和那些自願種植罌粟的村民山民做生意,而如果他們另外有了活路,絕對不能強壓他們去種植罌粟,這條規矩,我們現在還在執行着,而楊多金、尚勇、門沙他們,只要搶到了地盤,那些村民山民如果種了別的農作物,會被他們強行拔出,改種罌粟,讓他們在地盤上得到最大的利潤。外面的人,只知道指責我們是惡魔,是毒梟,這些事,又有誰會知道,誰又會理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