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諸事妥當,二人起程返回西原,建成、元吉此時都已被擒,西原的迴歸,自然並無大礙。爲防萬一,羅瓊親率三萬冀州軍隨行,而銀月部落,亦由阿月兒帶了一萬輕騎相伴,加上收編的建成、元吉所部,這隻軍隊,已將近六萬人。
如此威勢之下,西原城不過在堅持兩日之後,便宣告易主。石不語出示了李淵臨死前留下的親筆書信,衆文官武將驗證之後,並不異議,當日便宣告全城,共扶秀寧爲西原新主。秀寧雖只十歲,但登位數日以來,處理政事頗爲周到,不消半月,便將一班文武盡數收得服服帖帖,西原大定,民心歸安。
見得如此,石不語便起程告辭而去,同行的,自然還有那位立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阿月兒。至於納蘭與羅瓊,前者應主人的吩咐,回到草原與勃日曼治理部落,後者則是先行帶兵返回冀州。因此,到了正式起程那日,真正將石不語與阿月兒送至城外的,便只剩下秀寧與西原羣官了。
告別之際,那位多日來始終忙於政務而逐漸成熟的少女,終於因爲爹爹的離去,而露出了小兒女之態,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又再度掛在石不語的脖頸上,不住撒嬌,央求着他早日回來看望自己。
見得如此,石不語倒是隱隱覺得心情暢快起來,數日來,因爲種種事件而積累下的隔閡,也漸漸散去。見得羣官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只得伸出手指與對方拉勾,安慰道:“好啦!好啦!又不是生離死別,我抽空便來看望你。”
秀寧微微而笑,一面拉勾,一面卻掂起腳尖,在他面頰上輕輕親了一口,旋即露出滿面的紅暈來。石不語愕然四望,見得羣官仰視天空、裝做一無所見的模樣,隱隱有些尷尬,便輕咳一聲,抱着女兒,輕聲道:“寧兒,西原新定,爹爹留下銀月一萬騎兵助你,以穩定局面爲要務……尤其那些曾經擁護建成、元吉的官員,雖然不能毫不提防,但也需寬容些,免得再起動盪!”
秀寧撅撅小嘴,嗔怪道:“爹爹,你好生羅嗦,寧兒都聽你說了一千遍了!”
石不語撫撫她的長髮,也不再多言,當下抱了抱她,便去安撫馬匹。趁着這空隙,秀寧卻又行至阿月兒的身邊,輕聲道:“月姐姐,如今你得償所願,莫要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
阿月兒微微一怔,輕颳着她的小鼻樑,笑道:“你這小鬼頭,等你到了十六歲,我便幫你……”
秀寧嘻嘻一笑,見得石不語已然過來,便不再說話,當下率着羣官,一路徐徐送別他們,直到二人策馬轉過一片樹林,再也望不見時,方纔作罷。
然而下一刻,隨着揮動着的手臂的放下,笑容卻忽的從這位少女的玉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凜然的寒色與冷冷的語調:“歐陽,那些曾助建成、元吉奪位的官員名單,你可準備好了?”
被稱爲歐陽的官員聞言,急忙上前數步道:“卑職已盡數羅列出來,不過……”
秀寧微微側目,沉聲道:“不過什麼?”
那歐陽面色微變,不由自主的退了數步,遲疑道:“不過……不過石不語先生有過囑咐,對這些人,暫時不要趕盡殺絕,免得……免得……”
他下面的話已經說不下去,因爲秀寧已徐徐轉身,死死盯着他,過了片刻,卻忽的輕笑道:“歐陽,我卻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你?”
歐陽連連躬身,顫聲道:“卑職不敢,大人請講!”
秀寧上前幾步,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微微側頭道:“我有些奇怪,究竟這西寧之主,是我,還是我爹爹?”
這裡發生的事,石不語自然是絲毫不知,他心中記掛着登州的局面,一路與阿月兒二人策馬急行,待到馬匹累倒,便放任其自生自滅,自行喚出玄墨、悠白輪流換乘,不消十餘日,便到了濱海安陽。
三十九盟友之中,倒有大半隨着莫愁諸女,領軍去救援登州,只有王伯當與程行烈二人,率着十餘名兄弟鎮守在此。見得石不語歸來,自然少不了急急出迎,行烈一馬當先,遠遠望見二弟的身影,便哈哈大笑,跳下馬來,一把將他抱住,在空中轉了數圈。
石不語費了偌大的氣力,方纔從那對鐵臂中掙脫出來,顧不得寒暄,便即問道:“大哥,登州狀況如何?”
行烈微微一怔,撓頭道:“這個……老王,登州狀況如何?”
王伯當無奈的攤開雙手,上前一步道:“前日世績傳書回來,言道與南狄軍在登州府西南的河洛川撕殺過一場,彼此不分勝負,暫時阻止了其繼續進攻登州城的勢頭,從目前來看,應當無妨。”
石不語聞言,鬆了口氣,歡喜道:“如此便好……我倒真怕自己與月兒一路趕回,卻聽到什麼壞消息!”
“月兒?”二人一怔,這才注意到,在自己這位兄弟的身後,正立着一位身形窈窕、蒙着一層輕紗的綽約女子。
石不語微微一笑,輕輕招手,阿月兒乖順的靠上前來,輕輕除去面紗,柔聲道:“一路之上,常聽夫君提起二位哥哥,阿月兒有禮了!”
她微微擡頭之間,陽光灑下,登時露出那一張傾國傾城的玉容來,衆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日做聲不得,一時之間,竟是萬籟俱靜,無人應答,那些士卒便連咳嗽都忍了回去,生怕驚擾瞭如此美景。
行烈向來對與女色毫無興趣,到了此時,卻也不住撓着頭,結巴道:“老、老王,你看,咱家是不是在做夢,還是見了仙女……”
王伯當卻也不比他好上幾分,一臉迷醉道:“便、便是做夢,怕也夢不到這樣的美人……恩?不對,她方纔稱呼逝兄弟爲……爲……”
石不語見怪不怪,他一路之上,早不知見了多少人失魂落魄,當下哈哈大笑,頗爲得意的攬着二人道:“月兒,是我在草原上定下的未婚妻,兩位哥哥,你們卻是沒機會了……”
二人對視一眼,忽的齊齊翻轉手來,按住那位得意忘形的男子便是一頓暴打。行烈揮舞着拳頭,不住呼道:“奶奶的!二弟你這狗日的!嗚!嗚!咱家真是羨慕得要死啊!”
阿月兒哪曾看過這種有趣的場面,在旁不覺抿嘴輕笑,更添幾分麗色,直看得附近的士卒也心頭火起,撲上前去便是附和着一頓暴打。
亂拳揮舞中,便聽得那位成了泄憤靶子的男子,含糊呼道:“月兒,莫再笑了,你再笑,便真的要做寡婦了……”
便在此時,只聽得遠處一騎人馬匆匆行來,不消片刻便到了眼前,那騎士不待戰馬停穩,便猛然滾將下來,急急呼道:“行烈、伯當,大事不妙!速速發兵救援!”
衆人吃了一驚,齊齊住手轉過身來,卻見那人渾身血污,數處創口迸裂,卻可以勉強從面容上辨認出是單知雄。石不語吃了一驚,急急上前將他扶起道:“老單,登州可是出事了?”
單知雄這才發覺他的存在,怔了一怔,方纔道:“老不語,你何時回來的……罷了,且不說這個,登州、登州有難了!”
石不語心頭一沉,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道:“你莫忙,且一一說來!”
單知雄微微點頭,喘了口氣,這才擇些重點,說了一遍。原來,他們自到得登州之後,便率着三萬濱海軍配合登州軍,擊退了進犯的南狄先頭部隊。隨後,又依着徐世績的策略,在在登州府西南的河洛川駐營,與登州形成犄角之勢,彼此援助,數日前,便是合力與南狄軍主力廝殺了一陣,彼此不分勝負,局勢暫時穩定下來。
不料,便在昨日,得到後繼支援的南狄軍再度進擊濱海軍,這一次,兩軍廝殺之時,他們陣中,卻忽的召喚出數百山魈、木精來。這些怪物體形龐大之極,又簡威勢無窮,凝寒諸女雖亦率着羣妖然與之鬥法,卻仍抵敵不住,全軍不過半個時辰便被擊潰,就此一路敗回。
而後,那南狄女帥,更是毫不停歇,指揮着軍隊一路追殺。凝寒諸女率着五千精兵殿後,且戰且走,掩護着秦暮等人撤離。徐世績見機不妙,急命單知雄率一小隊人馬趕回登州求援,寄望能夠再調集部分妖靈,對抗這些古怪的生物。
石不語聽罷,不覺面色凝重,躊躇問道:“那麼,我師父、莫愁她們,究竟如何?”
單知雄微微搖頭,略帶慚色道:“我出發之時,聽聞凝寒、莫愁她們欲率妖靈,在鐵崖谷伏擊那羣山魈、木精,至於究竟如何,卻不得而知……”
石不語沉吟不語,那鐵崖谷連接登州城,他亦曾前去狩獵,其谷狀似葫蘆,兩端路徑狹窄,其中廣闊,草木極爲茂盛,想必莫愁等人定下了火攻的計策。只是,病急亂投醫之下,究竟有幾分成功的可能,還未可知,萬一被南狄識破,只怕反有被盡數剿滅的危險……
他想到此處,不覺心亂如麻。好在王伯當及時插口道:“逝兄弟,我這便調動兩萬人馬,徐徐接應敗軍,你再星夜趕往天照求援,將妖靈盡數調來,抵擋那羣山魈、木精!”
石不語微微搖頭道:“不!我心中着實難安,這便要去鐵崖谷一趟,至於天照那,便讓悠白替我去走上一遭!”
王伯當知他與諸女感情極深,明白阻止也是無用,當下拍拍他的肩膀,徑直拉着行烈、單知雄回城整備兵馬。
阿月兒在旁聽了許久,此時卻輕輕上前幾步道:“夫君,我絲毫不懂元術,卻只能看着你獨自前往,你務必要小心些……”
石不語勉強一笑,握了握那對柔荑,只覺一片冰涼,心中亦有幾分感動,當下輕輕抱抱她,便急忙展翼飛騰,不消片刻,便已消失於天宇之中……
而那地上的孤獨身影,卻仍然癡癡望着天際,彷彿要永遠如此等待下去,直到他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