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頂“看不起人”的帽子,卻是扣得極大極重,石不語正臥坐捧着杯清水與莫愁言笑宴宴,聞言一驚,險些嗆得喘不過氣來。待他從劇烈的咳嗽中緩過氣來,擡頭望去時,才發覺那位英姿颯爽的南狄女子,正圓睜杏目、緊咬着櫻脣,氣呼呼的立在自己的眼前。
要知道,南狄的服裝本就有些暴露,安素的身材又是極好,此時離石不語站得極近,便等於將那一對修長的玉腿,盡數暴露在他的眼前。被那凝脂般的膚色與淡淡的幽香所吸引,魂與色授的男子一時之間竟是忘了回答,只是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美景,強按着自己擡頭仰望的慾望……
安素本是怒氣衝衝,此時見得情形有些蹊蹺,不禁低頭望去。這一望之下,她頓時輕呼一聲,手足無措的按住了短裙,直到珈漣提醒,方纔回過神來,帶着滿面的紅霞,半羞半惱的坐下身來。饒是如此,她卻仍然有些不甘心似的,重重擰了擰那迷茫中的登徒子,這才轉過了波光瑩瑩的美眸。
“喵喵的,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石不語捂着那傷口,頗爲委屈的申訴道,“若是送上門來我都不看,豈不說明你很沒有吸引力麼?”
聽得這強詞奪理的話,安素面上的雲霞自然又濃了三分。只是片刻之後,她忽的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當即興師問罪道:“小賊!你怎的不叫我一起去,看不起人麼?”
石不語聞言一怔,望了珈漣諸女一眼,這才攤手苦笑道:“我們是去打羣架,又不是去旅遊……若說武技,你自然不錯,不過,那些逆者都是神通之士,恐怕不是你能應付的!”
安素聞言微怒,正欲發作,卻忽的按捺了下去,旋即徐徐起身,勾着手指道:“你且出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她這突然的變化,直叫人摸不着頭腦。石不語心中生寒,端坐不動,警惕道:“這個,小生向來大公無私,有話當衆說便是了!”
安素似已料到這種結果,美目流轉,似笑非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哦!恩,那麼,我們便來談談那日午後,你策馬追趕,將我……”
話音未落,方纔還紋絲不動不動的男子,已陡然躍起身來,拽着安素向外行去,口中不住道:“話又說回來,個人隱私,還是需要尊重的……”
諸女面面相覷,不覺莞爾一笑,心中積累許久的陰霾,終於在這熟悉的無賴場景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此時,堪堪跨過房門的石不語,正在絮絮叨叨的提醒道:“這個,我先說明,不能打臉!當然,還有下面……”
這南狄的建築,大多依着山勢而建,兩人離開大堂之後,向堂後行去,便到了一處溪流潺潺的山間平地。安素此時已放開了身旁男子的手臂,只靜靜對着面前的溪流默默無語,石不語心中疑惑,在後等待半晌,見她始終不語,終於忍不住問答:“安素,你……”
這話放纔出口,那立在溪邊的女子,忽的身形一顫,驟然轉過身來。然而,迎接石不語的,並非想象中的怒容或者笑顏,而是從那長袖中陡然射出的蛛絲……
石不語吃了一驚,忙不迭的後躍閃避,怎奈那蛛絲如同有靈性一般,緊追不捨,片刻間,便已在虛空中結成稠密的大網,驟然罩將下來。而幾乎在同時,從安素袖中盪出的數只金環毒蛛,亦已藉着蛛絲的力量,在空氣中驟然膨脹至鬥般大小,毒液噴灑,撲將上前。
事到此時,石不語卻已顧不得再去思考這中間的原由,眼見蛛網與毒蛛齊齊撲至,他倒也是會者不忙,當下一面後躍,一面將那“管城子”持在手中,虛空草書數字。他自得了這管城子之後,也曾多番修習,雖不敢說威力如何,但身姿卻已練得極爲瀟灑,此時在玉人面前特意賣弄,更是如同謫仙一般,飄飄欲去……
金光閃爍間,那信手寫出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登時迎風而漲,轟得那蛛網破碎不堪,而失了蜘網的依仗,幾隻毒蛛頹然落地,亦被金字鎮住四個方向,被金光捆縛於其中……
“夠了!莫傷了我的寶貝!”眼見幾只毒蛛便要不保,安素陡然急急呼道。石不語微微一怔,急忙收起了管城子,只留了那八字停駐原地,並排而立。安素忿忿掃了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方香木小盒,置於地上,而後輕輕擊掌,那幾只毒蛛頗有靈性,聞聲縮成寸餘大小,徐徐爬入小盒之中,消失不見。
而見得安素將這小盒放入懷中,石不語聯想起毒蟲從中爬出的情景,不由得寒毛聳立,急忙搖頭將那畫面從腦海中排除了出去。只是他與安素相識也有多年,卻從未見她馭使毒蟲,當下不禁問道:“奇怪,你怎會突然馭使起蟲子來?”
聽他如此詢問,安素卻是始終支支吾吾,不肯回答。直到吃逼不過,這位玉人方纔咬了咬櫻脣,低聲道:“莫愁她們言道要爲你復仇,我哪裡放心,自然要去貼身保護!只是我又不懂元術妖法,唯有這驅使毒蟲的方法,或許可以……”
話雖如此,但她眼中流淌的脈脈柔情,卻已完全顯露出真實的想法。石不語心中着實感動,他與安素相處多時,自然知曉這位南狄族長雖然英姿颯爽,但終究出於女子的天性,極爲厭惡那些毒蟲。但爲了替自己復仇,她卻甘心去修習這種驅使毒蟲的方法,其中蘊涵的情誼,又豈是區區“深厚”二字可以概括的?
一念及此,石不語心中感動之極,終於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柔荑,嗔怪道,“傻瓜!我不是已平安回來了麼,你還養這些毒蟲做什麼?不如趁早拋掉!老實說,我可不願將來新婚之夜,突然從嫁衣裡爬出一隻蜘蛛來……”
“扔了它們?纔不要呢!”被他如此親暱的責怪,安素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澀,卻仍堅持道,“有了它們,我纔好隨你一同前去西原!總之,你休想拋……”
話音未落,她已陡然一滯,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顫聲道:“不語,你方纔說什麼?新婚之夜……”
石不語微微一笑,回頭望向那矗立於原地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忽的摩挲着下巴道:“我說什麼了?這個,我最近記性不太好……如果有美人肯親我幾下的話,或許能夠想起些東西來……”
半個時辰後,頰上帶着淡淡脣印的石不語,與垂首含羞的安素,先後歸還堂中。休息片刻之後,衆人便即收拾了行囊,一同歸還濱海。次日,以凝寒、莫愁爲首的諸女,在臨時徵調來的百餘妖靈的守護下,奔赴術、陣二宗的山門。而石不語,則比她們晚出發了半日,帶着死纏硬磨跟來的安素,一同前往西原。
有了金烏的隨行,行程便快了許多。石不語命它馱着安素,自己則搖身一變,同樣化爲金烏攜行,每隔數個時辰,方纔停留歇息半晌。如此不消六七日的工夫,兩人便已到得西原,當下雙禽齊齊振翼,徑直撲入王府之中,當先那隻就地一滾,金光過處,已驟然化爲男子的形態。
他們下撲之時,便已長鳴示意,引得王府侍衛從四面蜂擁而來。此時,金光散去,見得巨禽忽的化爲人形,衆侍衛皆是驚疑不定,紛紛拔出了隨身的兵刃,刀劍寒光閃爍,將二人困在其中,連眼睛都耀得花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一人高聲呼道:“且慢動手!且慢動手!我瞧着這人有些眼熟,似乎、似乎在哪……”
話音未落,早聽得一聲怒吼,猛獸出籠般的阿吉已從堂後轉出,拖着鏈球飛奔而來,數年不見,他的身形卻又高大了幾分。衆侍衛想是吃過苦頭,見他奔來,忙不迭向兩邊閃開,留出一條通道。
阿吉勢若奔馬,頃刻間便已到達,雙臂齊舉,揮動那鏈球便欲下擊。只是這剎那之間,陡然望清對方面容的他,卻忽的身子一滯,徵然於原地。下一刻,隨着鏈球的轟然落地,瞠目結舌的大漢,忽的死命撓着頭皮,含糊不清的問道:“爹、爹爹……”
石不語哈哈一笑,正欲上前答話,滿面驚愕的阿吉,忽的陡然轉過身去,高聲吼叫着,徑直狂奔而去。只聽得轟隆一聲,他身前的圍牆已被生生撞出一個大洞,煙塵瀰漫中,巨大的身影已消失於視野之中。
衆侍衛面面相覷,卻因了這奇怪的一幕而目瞪口呆,一時間無人上前。倒是先前那喝止的侍衛怔怔立於原地,盯着石不語瞧了片刻,忽的喃喃道:“爹、爹爹?難道說,難道說……”
話音未落,離去的阿吉已在狂呼聲中重又奔回,肩頭上卻已多了秀寧的瘦小身影。小妮子一身睡裝,顯然還未梳洗,顛簸之中,只聽得她又羞又惱的喝道:“吉哥哥,你瘋了不成,還不將我放……”
這呼喝,在下一刻已嘎然中止。在望清面前熟悉的身影之後,數年來威嚴日盛的西原女主,先是失聲驚呼,而後不顧一切的從高處猛然撲下,身在半空,便已驚喜交集的呼道:“爹爹!真的,真的是你麼?”
石不語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於懷中,朗聲大笑道:“若不是我,你便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