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本應成功的伏擊戰,在種種意外因素的干涉下,便如此草草收尾,倒令損失慘重的雙方,都頗有些不甘與遺憾。實際上,唯一從這場戰事中獲益的,便是那位最早被作爲陷阱使用的信陽王張遠圖。
在得知濱海援軍正逐步逼近信陽的消息後,本就敷衍了事的張衍軍,在隨意攻擊一番後,便提早撤離歸去。另一面,擔心敵軍去而復返的單知雄,則在請示濱海之後,暫時統領着兩萬人馬駐紮於信陽外圍,暫時充當起看門犬來。這樣的結果,自然讓張遠圖心中大喜,安全感大增的他,當日甚至多吃了兩斤乾飯,連夜間的呼嚕聲都大了幾倍……
而相對於他的滿足與喜悅,此時的蘇陽聯軍營寨,卻正陷於低沉與無奈的氣氛之中。營寨旁側的一塊山麓平地上,六七十隻金烏正停留在此處,收翅垂首,任由幾位宗士與士卒爲它們治療傷勢,間或發出一聲哀鳴。
“情況如何了?”在注視着面前的場景半晌之後,琨羅宗主微微側首,向最爲寵愛的弟子陳陽子問道。
陳陽子約莫三十餘歲,相貌倒也普通,智略卻頗有長處,據謠言所傳,他乃是琨羅早年遺留在人間的子嗣後代。此時,聽得師尊詢問,這位一向負責管理金烏的陣宗門人,當即躬身應道:“師尊,只是些小傷,並無大礙……”
聽他如此說道,琨羅的鐵青神色倒略有緩解。而立在一旁的沈達亦是長舒一口氣,輕聲嘆息道:“幸好如此!否則,孤家真不知應當如何與張王兄交代!”
聞得此言,琨羅本已緩和的神色,登時又凝重起來,黯然道:“這還算好麼?以陣法駕馭這八十隻金烏,費了我宗足足六年的工夫。如今不過一戰,便死了十二隻……”
沈達聞言,尷尬不能接口,倒是陳陽子仗着受寵,勸解道:“師尊,這一戰,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我們摸清了濱海的實力。看起來,妖族經得十餘年來的休養生息,實力增長得頗快,遠遠出乎於我們的意料之外。”
琨羅望了他一眼,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聽你的語氣,可是有了什麼對付妖族的主意不成?”
陳陽子躊躇片刻,應道:“也不是什麼良方,只是弟子以爲,眼下妖族出動了禽妖,金烏已喪失了極大的空中優勢。因此,要扳回局面,就要儘快提升金烏實力,使其能夠以小羣分散出擊,令濱海四顧不暇,無從招架。”
這番話說得,倒也條理分明,頗有見的,沈達聽罷,當即衷心稱讚道:“妙極!妙極!陳陽宗長這番論斷,正合我兵家的策略,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聽得他如此誇獎,琨羅自然面上有光,又添了幾分微笑道:“千歲過譽了,不過是頑劣小兒的雜見罷了!不過,陳陽,你既然已談到此處,便再說說看,究竟應當如何提升金烏的實力?”
陳陽子應了一聲,遲疑道:“師尊,本宗不是有副陣法,名爲‘洗髓’麼?佈置於人身之上,便能夠逼出潛能,迅速提升實力……”
琨羅沉吟片刻,微微皺眉道:“確有此陣!不過,這陣法強行逼發潛能,未免有些陰毒,使用者雖然能夠提升一倍甚至幾倍的實力,但壽命卻往往大爲縮短。當年那位創陣的師祖,便因爲將此陣施展於己身上,竟未活過四十歲!”
陳陽子淡淡一笑,應道:“師尊放心,弟子絕不敢將此陣用於他人身上!不過,若是用在金烏……”
琨羅聞言一怔,半晌無語,過得片刻,方纔沉吟道:“獸類的性命,倒也不需值得憐憫!不過,你有幾分把握能夠成功?”
陳陽子聽他有應允的意思,當即跪下身來,低頭稟道:“師尊恕罪,弟子膽大妄爲,幾月前偷偷在一隻金烏身上實驗了‘洗髓’陣,卻是僥倖成功了……”
琨羅微微愕然,隨即將他扶起身來道,搖頭嘆道:“你這小子,便是如此不守規矩,罷了,這次便饒了你……恩,那隻金烏現在何處,我怎未曾看到?”
他這話,看似怪罪,其實並無半分怒意,可見對這弟子的寵愛。陳陽子自然也早有預料,聽他詢問,便即指着金烏羣,微笑道:“師尊,難道你不覺得,那隻金烏的突然進化,有些奇怪麼?”
琨羅順着他的指向望去,目光正落在三足金烏身上,沉默半晌,忽的朗聲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說這普普通通的金烏,怎的在幾月前突然進化爲三足金烏,原來是你搞的鬼!”
原來,這金烏羣中,本來是沒有三足金烏存在的,只是數月前,那陳陽子冒險將‘洗髓’陣用在一隻金烏身上,令其實力一日千里的增長,更於十餘日後進化爲三足金烏。而陣宗諸人,並不知曉內情,反而以爲自己的運氣頗好,恰恰捕捉到一隻正要進化的金烏。
此時,見得琨羅神色歡喜,陳陽子當即又繼續道:“弟子以爲,不如趁着這幾日的工夫,將‘洗髓’陣盡數佈置在金烏身上,若是能夠培養出大量的三足金烏來,甚至只有一半,其實力也足以應付濱海的禽妖了!”
聞得此言,琨羅與沈達自然沒有不應之理。當下思索了片刻,琨羅便再度道:“話雖如此,我卻始終有些不放心。陳陽,你現下便親自實驗一隻如何?”
陳陽子微微愕然,旋即毫無難色的領命,躍入場中。他身邊本來就還留着一些前次施法所剩的質材,當下取出那塊控制金烏的玉牌,召喚一隻受傷較輕的金烏過來,隨即在其背脊上仔細布置出陣法。
片刻之後,隨着微型陣法的徐徐發動,那金烏忽的猛烈顫抖起來,匍匐滾倒在地,不住發出哀鳴聲,其狀極爲悽慘。陳陽子絲毫不爲所動,依舊運足元力,催動着陣法的運行,只是全神貫注下,他對御烏靈牌的掌控,卻不免弱了許多,更是忽略了身後兩道充滿憤怒的目光。
那金烏王自被佈置了“洗髓”陣後,神智大增,但也因此記住了當時承受陣法煎熬時的那種痛苦,隱隱中,早已對陳陽子生出了無窮恨意。此時,見得他又再度摧殘族民,聯想起起平日裡烏羣所受的許多非人待遇,不免恨從心頭起。此時覺察靈牌的束縛逐漸弱化,它暗中運起妖力掙脫,竟真得了暫時的自由,當即長嘯一聲,展翼猛然撲上前去,張口便是一道火浪……
“孽畜敢爾!”眼見毫無提備的陳陽子便要喪生,卻虧了琨羅宗主一直觀望着場中局勢,此時及時出手,後發而先至,青光杵一閃而過,將金烏王擊出數丈開外,掙扎不起。
陳陽子此時也已反應過來,驚魂未定的怔然半晌,忽的躍至那金烏王面前,重重擊了七八下,隨即又舉起那玉牌,照着烏首不住敲彈。音波過處,金烏王如同遭受了重捶一般,渾身劇震,羽毛根根落下,哀鳴聲中,嘴角也不住溢出鮮血來,但一對眼眸,卻仍然死死的盯着對方,充滿了滔天怒意。
見得如此,陳陽子更是無法抑制憤怒,恨不得即刻便誅殺了這無法無天的異獸,卻是琨羅念在金烏得來不易,輕喝阻止,轉而去觀望起那隻正處於陣法運行之下的實驗體來。
耐心等待片刻,那隻金烏終於停止了哀鳴,徐徐立起身來。此時的它,體形已比之前膨脹了幾分,周身上下,更帶着因了妖力外泄所形成的火焰,過了許久,方纔漸漸消失,內斂於體中。
陳陽子持着玉牌,驅使着它攻擊了遠處的山石,威力果然比先前大了幾分,而這,尚且是“洗髓”陣剛剛發動之後的效果。若是再給其十餘日的靜養時間,想必第二隻金烏王便會出現。
一念至此,琨羅自然心頭大悅,拍着陳陽子的肩膀道:“陳陽,此事你做的極妙!這佈置陣法一事,便交於你負責,若是缺少人手與質材,儘管來尋爲師。”
陳陽微微一笑,躬身道:“弟子遵命,定當竭力佈陣,還望師尊與沈千歲耐心等待上十餘日。”
沈達聞言,自然毫無異議,當下便替張衍應允了下來,隨即又不住稱讚起陳陽子來,隱隱之中,倒不覺憶起了剛剛逝世的沈通,眼眶不覺微紅,暗自嘆道:“若是通兒未死,恐怕也……石不語那廝,孤家便是舍了這江山,也要與他死戰到底,不死不休!”
他如此感傷,一時間心境蕭索,告辭而去。琨羅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心頭亦是感慨,轉頭望向面前神色自得的陳陽生,不覺也憶起自己那早已去世的子嗣……
愛屋及烏之下,他不由得輕輕嘆道:“……陽兒,你智略出衆,我亦很是欣慰,不過,爲人行事,不可太盡,譬如這羣金烏,若是一味以強硬的手段壓服,只怕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聽他道出親切的“陽兒”二字,陳陽子亦是心頭觸動,知道這位實際上的爺爺也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當下微微垂首,沉聲道:“弟……陽兒知道了,定會多加留意……”
兩人交談間,卻未曾留意到,那昏迷中的金烏王已再度甦醒過來。輕鳴聲中,一干金烏盡數低下了頭去,藏於陰影中的六七十對眼眸,正不約而同的散發出赤光,那其中蘊藏的,是無法抑制的怒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