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清荷的這一句自介,圍繞着篝火的衆人,都一併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徐徐燃燒的火光不住跳躍,映襯着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或震驚、或迷茫、或難以置信、或充滿好奇……一時之間,只有木柴在火中噼劈啪啪的細聲,點綴着安靜的深夜……
“恩?不對!”沉默之中,羽捷忽的擡起頭來,望着面色自若的清荷道,“你說,我族先皇是你的孃親,但之前,你又說並不認識她,這豈不是很矛盾麼?”
“不錯!”衆人聞言,都是微微一怔,這世上,哪會有做女兒的,不認識母親的道理。
“很奇怪麼?”清荷淡淡一笑,目光中流露出幾絲思索的意味,徐徐道,“便在數個時辰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此刻,彷彿做了一場夢醒來,卻發覺自己的心中,已多了許多記憶。”
“也就是說……”珈漣在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推測道,“荷兒並未見過妖皇,只是心中的記憶告訴你,你是她的女兒?”
“恩!”清荷隨口應了一句,目光低垂,輕扯着手中凌亂的野草,緩緩啓口道,“老實說,許多事,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能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大家一起推敲吧!”
“好!”衆人齊齊點頭,紛紛坐直了身子,開始聆聽她的敘述……
清荷並不知道自己是誰,雖然,與別的孩子一樣,她也懂得飢寒溫飽、喜怒哀樂,但清荷,始終缺少了一樣最爲重要的東西——那便是記憶。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似乎,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便已然縮在一個殘破的屋檐下,瑟瑟發抖的躲避着暴風雪,然後,兩個粗魯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這之後,是一段黑暗到不能去回首的日子,即使在如今,當清荷去回想那段往事時,仍然覺得悲傷與厭惡。不過,這一切,終於都在那個微笑的身影出現之後,改變了……當拿着饅頭的年輕男子,輕輕呼喚着“寶寶”,並且向自己伸出雙手的時候,清荷第一次覺得,被封閉的心智,在徐徐的開啓,伴隨而來的,還有這一生中從未體驗過的愛……
或許,正是是因爲如此,當剛剛給了她溫暖的男人獨自離去後,傷心欲絕的清荷纔會突然在強烈的渴望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識。等她醒來時,卻發覺自己竟處身於完全陌生的荒野之上,而面前,甚至還有許多令人恐懼的猛獸、宗士、陣法。不過,這一切,都不要緊,關鍵是,她的眼中,已望見那個令自己苦苦思念的身影……
這之後的生活,開始突然變得陽光燦爛起來。被稱爲爹爹的男子,帶着她返回了南方,身旁還帶着那隻不知爲何會乖乖聽命於自己的猛獸。清荷又得到了精美的食物,穿上了飄零的衣服,還有,許多美麗姐姐的溫柔呵護。在這樣的日子裡,逐漸露出笑顏的小妮子,只希望快活的日子能夠永遠持續下去,即使幾位美麗的姐姐,總會偷偷的以糖果騷擾,要她暗中稱呼她們爲“孃親……
只是,美妙的生活,終會泛起波瀾。便當清荷以爲這樣的生活會永遠繼續下去時,她的目光,突然接觸到了遠方天空中的那一抹赤光……隨後,她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深深的夢境……在夢中,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輕輕的將她抱在懷中,給她講述着一切……
“你是我的孩子……”這個女子溫柔的撫着她的髮髻,目光,卻是無比的堅毅,“三個月後,妖族便將與人族決一死戰,我沒有畢勝的把握,所以,只能創造了你。”
難以置信的一句話,但是,清荷卻隱隱覺得,身體中跳動的血脈,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在那場人妖對決的生死之戰之前,自知若敗便將全族覆滅的妖皇,在苦思之下,決定損耗自身的部分妖力,爲本族的復興留下一顆火種來。因此,她便利用族中的秘術,將身軀的一部分分裂而出,終在幾位神秘之士的幫助之下,形成了新的生命。
在這個新的生命上,妖皇打上了自己的靈魂烙印,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盡數灌注其中,隨後,又利用妖器的法陣,封印了這一切。如此一來,任憑那些宗士手段通天,也無法發現這個新生命外表下的秘密。
而之後,在決戰的一個月前,妖皇瞞着所有的族民暗中離開西疆,將被封印的子嗣放入人間,以常人的身份活下去。而隨着時間的推移,當封印逐漸削弱之後,體內的封印便會逐漸解除,那時,妖魂便會甦醒過來,與原本的靈魂結合在一處,融合成真正意義上的妖皇后裔……
只是,唯一計算錯誤的是,由於石不語等人的突然插入,以及種種意外,這封印的解除,竟比妖皇事先所預想的,快了許多。而當今日的光繭結成時,本需要逐漸吸收妖力而壯大的妖魂,卻又在意外中吸收了妖鼎中的充沛妖力。種種因素的作用下,才導致原本數十年後才應復甦的妖皇,竟提早了許多年,在這島嶼之上,重新誕生……
聽罷清荷的一番講述,衆人一時之間,都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如虎面、炎羅、羽捷幾妖,雖然仍有些驚愕,但從望着清荷的尊崇眼神來看,卻都已相信了這段事實。畢竟,只憑其能夠操控只有妖皇才能使用的獸魂鼎這一項上,便不由人去置疑她的真實身份。更何況,若是仔細辨認的話,也的確可以從清荷的妖力脈動之中,模糊的感覺到妖皇一脈的熟悉感,這也是爲何羽捷在見到光繭之後,便隱隱有些判斷的原因所在。
“難怪!”沉默片刻,虎面忽的拍着大腿,嘆息道,“難怪先父常常疑惑,爲何陛下當日在飄渺頂上與宗門中人決戰時,妖力似乎大有損耗。老實說,當時的長老們都以爲,乃是人族暗中做了什麼手腳,卻未曾料到,是陛下的自爲……”
“陛下的預見之智,非我等所能企及。說句喪氣的話,那時陛下即便未曾損耗妖力,也註定會……”羽捷輕輕握着自己的手腕,黯然嘆道,只是,他的目光很快投向了天邊的幾顆小星上,忽又轉頭問道:“清荷小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似乎被這突然而來的恭謹稱呼驚擾,半晌之內,清荷竟是默默不語。過了許久,方纔微微坐直身子,輕輕道:“請講!”
“方纔你說,在接觸到赤光的剎那,突然失去了意識,隨後便被光繭所包圍?”羽捷盯着她,直到見她微微點頭,這才忽的伸出手來,指着一個方向道,“所謂的赤光,可是來自於那處!”
“什麼!”聞得此言,當先跳起身來的,卻是石不語、南蘭、紅拂這幾位親歷過現場的人。很顯然,羽捷所指的方向,正是方纔那峽谷之中,宇文君集將兩團赤液融合在一處的地方。如果沒有記錯,在當時的情景下,的確有漫天的赤光衝起,自己一干人等甚至還在那種威壓下不由自主的伏地。
“你們說的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衆人的驚愕中,卻見反應最慢的炎羅,撓着頭,滿面霧水的問道,“就算赤光是跋突那廝發出的,又與清荷有什麼關聯?”
“你這笨蛋!”羽捷恨恨的跺腳怒道,“我問你,清荷小姐體內的妖魂會突然甦醒,是否與那赤光有關?”
“是……那又如何?”
“那麼,妖魂是否又是來自於陛下的靈魂印記?”
“是……”炎羅怔怔應道,忽的一驚,霍然起身道,“老羽,你是說,跋突所得的赤液與陛下有關聯?”
“沒錯!”羽捷咬着嘴脣,將手中幾根樹枝震得粉碎,沉聲道,“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但是,一定與陛下有莫大關聯!而且,其中必然帶着陛下的妖力,所以,我等纔會不自覺的跪伏在地!”
炎羅怔了半晌,忽的大吼一聲,抄起巨斧便朝林外奔去,卻被虎面攔腰抱住,急急道:“老炎,你要去做什麼?”
“放開我!”炎羅周身火星四射,咆哮道,“那混蛋居然在我等眼皮底下取走了先皇遺物,真是豈、豈有此理,!我這便去奪回來!”
“別說蠢話!”羽捷冷冷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你知他去了何處,便是追上,又能敵得過他麼?”
“我……”
“罷了,炎老大,你便暫且消消氣。”石不語見他幾人僵持不下,上前勸慰道,“幸好,我等並未將獸魂鼎借於他,不然的話,不知此時又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炎羅聽得此言,這才略微平靜了一些,過了片刻,將手中巨斧重重丟下,怏怏道:“我早說過,那混蛋決不能信,你們偏要與他合作!哼!日後若有機會遇到,老子二話不說,照頭便是一斧!”
“這些事,就不必再提了……”羽捷苦笑數聲,徐徐轉頭望向坐在樹下的清荷,遲疑道,“倒是如今,應當如何對待……”
一片沉默中,虎面忽的邁開大步,向前行去,羽捷與炎羅對視一眼,稍微躊躇,便也跟了上去,三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清荷。
石不語一驚,正要發問,卻被紅拂在旁一扯,低聲道:“莫要說話!他們決無惡意!”
果然,只聽得虎面一聲輕嘯,三妖忽的齊齊跪了下去,沉聲道:“臣等三將,叩見陛下!願陛下統領吾族,重興萬年基業!”
無聲之中,被月光徐徐滑過面頰的的清荷,卻微微擡頭望了石不語一眼,許久之後,才幽幽嘆道:“三位請起,清荷不敢當此稱呼!但,從今日,我自當承母之命,振興吾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