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既定,三人在這升雲港中將就歇息一夜,次日草草梳洗完畢,便即各奔前程。石不語護送着百餘位負傷的妖靈返回北固關,幽姬前往天照徵召妖獸,而最爲辛苦的紅拂,則是先乘船前往水族,爾後搭乘黿鏊去拜訪器宗。
而之後的十餘日間,北固關的戰事仍然不溫不火的持續着,申公義似已打定了長期圍困的念頭,並不急於攻城,而只滿足於每日早晚兩次的試探性進攻。到得最後,這種有規律的攻城戰,甚至改變了濱海軍的作息時間,他們很形象的將清晨的那場戰鬥呼之爲“晨練”,而將黃昏前的戰鬥稱爲“飯前散步”。
然而,與尋常士卒的這種樂觀悠閒不同,統御全軍的秦暮、徐世績等人,卻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申公義如此興師動衆的攻來,難道只是爲了與濱海舉辦一場“全民健身運動”不成?要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他便越不利……
“他一定是在等什麼東西!”石不語毫不負責的給出了答案,得到了衆人齊齊奉上的白眼。實際上,便是程行烈這等肌肉多過腦細胞的莽漢,也知曉申公義的作戰意圖,但問題便在於,他所等待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好在這問題並沒有持續得太久,數日之後,一支萬餘人的步軍,在黃昏的霧靄中,進駐申公義的營寨,從他們的服飾來,顯然隸屬於楚廷禁軍。聞得消息的濱海哨探,當即飛馳回濱海報訊,而等到羣豪聚集在一處,聽得徐世績敘述此事時,已是中夜時分。
“楚軍?一萬人?”王伯當微微皺眉,望向身旁的秦暮,沉吟道:“難道現在,還有楚軍存在麼?”
這個問題,實際上代表了在場大多數的心聲。對於楚廷的印象,由於逆尊的出現,衆人已從不屑轉爲警惕,但正也因了逆尊的存在,那些普通的禁軍早已被人徹底忽視。而如今突然出現的他們,又會爲這場戰爭帶來怎樣的變數?
“區區一萬人,便想扭轉戰局?”石不語先是不屑冷笑,隨即卻又眯着眼睛,輕搖着羽扇,喃喃道,“要麼,申公義瘋了,要麼,這一萬禁軍中,還隱藏着我們不知……”
話音未落,便忽聽得號角聲驟然響起,猶如一把冰冷的利刃,劃破了夜的寧靜。衆人聞聲悚然起立,而一名親兵已跌跌撞撞的闖入議事堂中,喘息呼道:“大人!申軍夜襲!”
“夜襲?”石不語與羣豪面面相覷,均是大爲驚愕。在這個世界中,雖然戰爭的方式頗有不同,但夜間攻城,卻是極爲少見的,事實上,那也絕非明智的做法。更值得疑惑的是,楚廷的援軍抵達此地未到半日,連歇息都未歇息,便欲直接攻城?若按常理推斷,這與送死又有什麼分別?
嘈雜喧譁中,關外已陡然殺聲四起,金鼓齊鳴中,劇烈的震動不斷傳來,那是以投石機發起的第一波進攻。到得此時,羣豪也顧不得再去思考什麼常理,當下紛紛奔將出來,早有親兵遞上兵刃盔甲,匆匆趕上關牆。
石不語略微慢了半拍,卻是先行前往與清荷與諸妖靈匯合,這才集結趕往城頭。此時,城頭之上,早已人聲鼎沸、殺聲四起。昏暗的火光中,無法計數的申軍,正藉助着投石機的威勢,以雲梯勾附城牆,急急攀緣而上,與奔走守禦的濱海軍搏殺在一處。
借了這出人意料的夜戰先機,此時數處城牆上,已被申軍戰局,隱隱形成數處據點,漸有穩住陣腳的形勢。好在此時,三十九盟友都已率軍抵達,當下以四五名豪傑爲一組,率着部下精兵齊齊擁上,一鼓作氣的將申軍重又逼了下去,再度控制了城牆。
“小心那些逆者!”情勢雖然稍穩,石不語卻不敢有絲毫大意,急急喝道。千餘妖靈聞得他的號令,當下亦分散爲數十小隊,遊走於城牆之上,每見逆者於暗中偷襲,便互相救應,羣起攻之,將將領士卒救援下來。
如此小半個時辰之後,眼見戰事不利,城下號角聲再度響起,正在攻城的申軍聞聲急退,不消片刻,便已拋下數千具屍體退下城去。不待濱海軍喘息過來,申軍陣中忽的涌出近萬人馬,擡着數十根撞木蜂擁而上,直奔關牆而來……
眼見此景,秦暮急忙喝令全軍連射,欲將這隊士卒儘量擋下。鋪天蓋地的箭雨中,那隊“敢死軍”只在半途之中,便已倒下數千人,雖仍仗着一腔捍勇奔向關牆,但氣勢卻已爲之一滯。
戰局若是僅僅如此,則已沒了懸念。只是石不語眼尖,早已於火光中遙遙望見那近萬士卒的服飾,忽的心頭一驚,厲聲喝道:“小心!那些是新到的楚廷禁……”
話音未落,戰場中的形勢已陡然一變。那數萬士卒忽的高舉撞木,藉着羣體發力,將這些足有丈餘粗細的巨木,如同標槍一般,狠狠射向關牆,只聽得一聲轟鳴,數十根撞木重重撞在一處,登時將關牆轟開兩丈長短的缺口。
煙塵滾滾,遮蔽天地,轟鳴聲未落,那萬餘禁軍,已齊齊拋下手中的兵刃,仰天長嘯,衣衫盡裂,化爲銀僵之形。在濱海軍驚懼的目光中,其中半數銀僵已陡然展開背後雙翼,直接飛騰上城,如同虎入羊羣一般,殺入呆若木雞的士卒之中,剎那間,便已造成血肉橫飛、哀鳴聲不絕於耳的慘狀。
而剩餘的一半,則是獠牙利爪齊開,於煙塵中狼突前奔,如潮水般涌向關牆缺口,竟欲一舉而入。數千濱海士卒正守禦於此,見狀急急上前阻止。那些銀僵哪會在乎尋常兵刃的攻擊,長臂橫掃,綠光四射,便連半步都未停留。
“分一半妖靈!與我下城接戰!”眼見情勢危急,石不語顧不得許多,也不待身後的妖靈跟上,便已徑直躍將下去,身在半空,他已驟然化爲巨猿形態,如同萬噸山石一般,重重落入銀僵之中,就地一滾,將數十名來不及閃避的銀僵砸做肉餅。
那些銀僵吃了一驚,步伐微微一滯,卻又忽的長嘶一聲,再度擁裹上來。石不語搖身化回人形,避過數道綠光,隨即雙掌撐地,藉着反擊之力向後躍出,堪堪落在關牆的缺口間,身形一晃,化做三首六臂,不待銀僵再度攻來,便已竭力射出十餘道妖旋,與此同時,他手中的管城子更是不住揮動,也顧不得什麼詩句,只不住揮舞狂草,一連寫了數十個“殺”字出來……
妖旋席捲而出,彼此撞擊着,帶起撕裂空間般的氣流,撞入僵羣之中,而密密麻麻的“殺”字,亦在同一時間閃耀金光,轟入密集的銀僵之間。呼嘯的氣流與金光交錯在一起,形成了連鎖反應般的強烈轟鳴,將當前衝來的數百隻妖僵,轟得橫飛開去,綠血洋洋灑灑,便如驟雨一般。
而借了他的拼死阻攔,此時已有五六百妖靈在虎面、炎羅的率領下跟隨躍下,齊齊落在缺口之前,如同磐石一般,暫時抵住了銀僵的撲入。伴隨着安素的喝令,此行帶來的十餘隻木精,亦在此刻邁着緩慢的步伐抵達缺口,組成了無法逾越的障礙,重新將着致命的破綻封鎖起來。
到得此時,石不語方纔舒了口氣,重重喘息着,擡頭望向上方,高聲喝道:“荷兒,你那如何?可抵擋得住麼?”
清荷低哼一聲,做爲應答,她此時已處於珈漣與南蘭的防護之下,雙手變幻妖訣,將那十二水鏡術盡情施展出來,銀光在她的全力驅使下,持續不斷的在半空中穿梭飛舞,組成了銀色羅網,將那些試圖撲入人羣的銀僵擊落下來。
見得如此,那些銀僵乾脆放棄了並不擅長的飛行,轉而落下地來,羽捷率領的數百妖靈與山魈早已等待許久,當下在外圍士卒的策應之下,猛然撲將上去,以血肉之軀苦苦支撐着對方的進攻,一時僵持難下。
然而,區區千餘妖靈,終究無法與萬餘銀僵抗衡,在這最初的遭遇戰過後,情勢漸漸開始倒向銀僵。雖然身處關下的衆妖靈,在石不語的神威策應之下,猶能抵擋數千銀僵潮水般的進攻,但關卡之上的諸女,卻終究缺乏數量上的優勢,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見得情勢漸漸有利,在後方寂靜了許久的申軍陣中,卻又再度響起號角之聲,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石不語擡頭望見,見得數十駕雲梯再度運送出陣,不禁心頭一凜,苦笑道:“喵喵的!申公義那廝,卻懂得趁火打劫!”
說話之間,數十隻銀僵已撕碎了一隻擋路的木精,驟然向他撲來。厲聲呼喝中,化回原形的虎面從旁躍出,將幾隻銀僵撲倒在地,厲聲喝道:“逝兄弟,我等已傷亡將半,這北固,怕是守不住了!”
石不語六臂齊展,抵住近身攻來的銀僵,轉頭道:“我早知會是如此,如今只要再抵擋片刻,等我大哥他們撤離此處,便可……”
話音未落,忽聽得風聲驟然襲來,他心中生出不祥之感,急急後躍,卻聽得虎面一聲慘呼,已踉蹌着跌入妖羣之中。在其方纔的立足之地,數只薄如紙張的金僵,正詭異的漂浮在離地三尺處,面無表情的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