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然而,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眼見便要淪爲犧牲品的玉人,忽的堅毅喝道,隨即面對着兇獸,用自由的一隻手解開了髮帶,瀑布一般的長髮,登時傾瀉而下,鋪滿了黑白相間的獸掌……
“公子,我是菡兒……”帶着一臉的溫柔,蘭蓉輕輕撫着身遭的絨毛,柔聲輕道,“還記得嗎?你說過,你最喜歡菡兒的長髮,那麼的柔順,那麼的修長……你說過,若能在某一日醒來時,臉上散落着菡兒的幾縷長髮,便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兒……”
這番話,似乎真的發揮了作用。握着身子的熊掌沒有再度收緊,兇光畢露的獸眸也微微的合上了些許,“啪”的一聲中,另一隻熊掌丟棄了白童子,輕輕撫上了柔順的長髮,那張猙獰的面目上,露出的,是思索還是迷惑……
“老實說,逝兄弟的情話,的確……”即使是在如此危險的情境中,虎面也忍不住輕輕讚歎了一聲。而一旁的玄墨,早已露出欽佩的神色,忙不迭的在心中背誦這段經典的臺詞。
“公子,回來吧!”感受着巨掌在長髮上的撫摩,蘭蓉的神情,顯得越發的柔和,她的聲音,彷彿帶着催眠的魔力,輕輕的在空間中盪漾開去,“凝寒姐姐、迦漣、莫愁、還有我……都在等着你回來……公子,你不要離開我們……回來吧,公子……”
死一樣的寂靜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悲劇或者喜劇的上演。即便是呼嘯的風聲,也被這一幕感動,悄然止息了……
“吼!”長嘯聲中,巨大的兇獸忽的鬆開了雙掌,轟然倒地。光華過去,石不語那秀氣而帶着幾分瘦弱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菡兒……”虛弱的聲音,從他的口中,輕輕響起,纖細的手掌,撫上了那瀑布般的長髮。
“公子!”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從玉人的臉頰上流淌而下,那彷彿是最不值錢的珍珠,卻又是這世上最珍貴的財寶……
“日他孃的!”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炎羅卻揉着通紅的眼睛,恨恨的罵道,“老子兩百年都沒哭過,今日居然遭瘟,白白的哭了一場。狗日的眼淚!狗日的逝兄弟!狗日的……愛!”
“吼!”便在這幸福綻放的剎那,那橫臥在海灘上、似已靜靜死去的巨蛇,忽的猛然昂起身軀,發出了瘋狂的咆哮。
“一起死吧!”伴着這句震天的悲吼,巨大的蛇身忽的在頃刻之內化爲血色的赤紅,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徐徐膨脹着,不消片刻,原本的龐然大物便如充氣的氣球一般,膨脹了不下兩倍。
“快離開這!”眼見此景,即便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瞭解到,失去理智的巨獸,正試圖以自暴,來終結面前的敵人。宇文君集身形一閃,抄起行動不便的石不語和白童子,當先向峽谷外躍去,衆人微微一怔,隨即緊隨其後。
“來不及的!”九嬰瘋狂的舞動着身軀,桀桀大笑道,“伴着妖力噴發的毒液,足以將你們送下地獄!你們這些混蛋,一起死吧!”
隨着驚天動地的最後一吼,巨大的蛇身,猛然綻裂開來……
“臥倒!”宇文君集大喝一聲,衆人齊齊撲倒在地,只是,漫長的瞬間過後,預期的死亡並未到來……
忍耐不住好奇的石不語,終於微微回頭望了一眼,下一刻,無法置信的驚呼,便從他的口中響起:“阿、阿鰩!”
妖浪肆虐的海灘上,巨大的蛇身死命的掙扎舞動,試圖擺脫罩住大半個身子的薄罩。如果你仔細辨認,便會發現這將對手緊緊包裹其中,任憑如何撕咬擊打都不曾放鬆絲毫的薄罩,正是那隻從開戰伊始,便秉承安全原則,靜靜浮在上空的鰩魚。它太過安靜,以至於敵我雙方都忽略了它的存在,這才使得鐵心自爆的九嬰,在根本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其竭力的舒展開身子,當頭罩下……
“混蛋!放開我!”被遮擋了視線、束縛了身子的九嬰跌跌撞撞的前行,不住的在岩石上摩擦着身子,又連續使用長尾拍擊自身。然而,即便如此,被蹂躪得周身鮮血淋漓、皮肉不斷脫落的鰩魚卻仍然緊咬着牙關,死命的壓制着對方,不讓其有任何的脫身機會。
“放開我!阿鰩!”眼見一計不成,陰毒的巨蛇登時又生一急,一面奮力掙扎,一面嘶嘶鳴道,“那些傢伙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清醒一點吧,我們從出生起便在一起戰鬥,你應該幫助的,是我纔對!”
然而,恍若未聞的鰩魚,依然用自己的身軀去死死的糾纏着對手,沒有任何回答的意思,或者說,他已沒有回答的能力。只是,在過了許久之後,鰩身都已幾乎被撕裂成數段的它,終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出了生命走向盡頭前的最後一句話:“九嬰……”
“恩?”已控制不住自爆趨勢的巨蛇,聞言一喜,登時接口道。
“其實,我們都很可憐……”
“什、什麼?”
轟然聲中,最後的疑惑並沒有等到答案。兩隻巨獸的身軀,在澎湃的妖浪中,被徹底撕成了碎片,方圓百餘丈內的沙礫,亦在重重的轟擊中,被妖氣協裹着,高高飛上半空,形成了從不曾在海上出現過的沙塵暴……
“阿瑤!”白童子第一次失去了鎮定,尖呼着撲向狂風肆虐的海灘,片刻之間,已奔出數丈。
然而,一個身影隨即重重撞來,將她按倒在地上,石不語的怒喝聲,重重響起:“混蛋!你想讓它白死……我靠!”
伴隨着男子愕然的粗口,鋪天蓋地的黃沙中,蛇身中濺出的劇毒黑血,竟也有少數脫離了鰩魚的遮擋,在風暴中聚集成血柱,急速向倒地的二人撲來,毫無疑問,一旦被其沾染,那種死狀恐怕要比鰩魚還要慘上數倍。
回過神來的男子,下意識的便欲發動遁千里,只是毫無力氣的一掌擊出,他才驚恐的發覺,在獸化過後,自己的妖力早已耗得一乾二淨,哪還有絲毫的殘餘……
“喵喵的!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望着不斷逼近的血柱,徹底絕望的男子,忿忿罵道,不過,即便如此,他仍然伏下身去,試圖以自己的身軀來保護底下的童子。
便在此時,只聽得一聲巨響,波濤洶涌的洋麪忽的翻起數十丈高的水浪,以無比迅疾之勢撲上岸來,頃刻間便趕上血柱,隨即便如無形大手一般,將那血柱死死按住,生生的拖回了海中。只見一陣黑氣升騰處,數裡之內的洋麪登時一片漆黑,無數的魚蝦屍體不斷於海底徐徐浮上……
“逝!”幾輕驚呼中,避開氣浪的衆人,踉踉蹌蹌的奔了上來,方纔的那一幕,他們卻都是親眼目睹。不是不想救人,只是那血柱帶起的威勢實在過大,便是想爬起身來也是不容易,因此,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人與死亡擦身而過。
“主角是不死的!”驚魂未定,習慣了戲噱的男子,已開起一慣的玩笑來,只是,他的目光,很快便轉向逐漸恢復平靜的海面,“剛纔的巨浪,究竟是……”
衆人也隨着他的視線望去,待到望清整個洋麪上漂浮的魚蝦屍體時,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如此劇烈的毒性,若是方纔真被其沾上身子,只怕石不語與白童子早已死了數十次了。
“還好!逝兄弟卻真的是有福之人,危難之際,連老天也來幫你!”炎羅是個直性子,一面喃喃道,一面便已跪下,向着穹天叩拜感激起來。
只是,精細一些的如石不語、珈漣、南蘭幾人,卻有些猶豫的對視一眼,心中不約而同的生出一個疑問:“這陣海潮,真的只是偶然麼……”
“阿鰩!你、你還活着嗎?”一聲充滿驚喜的尖呼,從身旁傳來。渾身泥濘的白童子,正跪在血水之中,抱着僅剩下小半個身軀的鰩魚,死命的爲其輸送妖力。晶瑩的淚珠,不斷的從她臉頰上落下,滾落在凌亂的白袍上,滴落在奄奄一息的鰩魚身上……
“小姐……不用了……”從殘破的魚首上,浮現出淡淡的苦笑,片刻之後,吊着最後一口元氣的鰩魚,將眼珠轉向一旁的男子。
石不語微微一怔,急忙上前幾步,擡手輸入剛剛積聚的妖力,一面單膝下跪道:“老先生,您有何吩咐,小生絕不敢推辭!”
聽得他如此說道,那鰩魚的面上登時現出欣慰的神情來,喘息片刻,輕輕道,“我、我別無所求。只是,石不語公子,你我二族之爭,並無對錯的分別,日後……可否……”
“是,小生明白!”石不語轉頭望向虎面,後者即刻會意的走上前來,肅容道,“老先生儘管放心!我等在此立誓,日後便與貴族將天照劃爲南北兩部,我等長居南部,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那就好……”鰩魚雙目微合,靜靜聽他說完,登時長出了一口氣,頓了片刻,又轉頭向石不語道,“石不語公子,我家小姐幼年經歷世間魑魅魍魎之事,性子未免有些陰毒。只是念她自小孤苦,還望君等多多包含,時時照拂一二。”
“阿鰩!我、我不需人照顧!”然而,聞得此言,一旁的白童子,卻搶先抽泣着應道,“只、只要你能活轉……”
“小姐!你畢竟還是小孩子……唉!”那鰩魚微微搖頭,嘆息道,“你以半妖之身在族中多年,看似地位崇高,卻多是依仗了馬狼之勢。如今馬狼已死,族中又喪了大半,那些傢伙,多半要將怨氣發泄在你身上……若無外力,又如何、如何能……”
白童子聞得此言,神情一怔,待要反駁,嘴脣動了幾下,卻終究說不出話來。
石不語在旁見狀,惟恐他們起了爭持,急忙又上前一步,應道:“老先生儘管放心!我今後定當竭力照拂童子,以報救命之恩。再者,童子的姐姐幽姬也在此,我以爲,不必過分擔憂。”
“幽姬麼……罷了!”那鰩魚聞言,神情古怪之極,卻終於沒有解釋,再度轉向白童子,目中流露出慈愛之色來,淡淡道,“小姐,多保重!阿鰩,去了……”
“不、不要!”白童子聞言大慟,死命將對方擁在懷中,終於按捺不住的放聲嚎道,“阿鰩!你別走!嗚!爲什麼……爲什麼你那麼傻!你這個膽小鬼!你不是說,安全第一嗎?爲什麼、爲什麼要來救我!”
望着逐漸散去的密雲,靜靜依偎在她懷中的鰩魚,感受着面上的淚滴,淡淡的,露出了這一世最安心的微笑——
“偶爾,總要勇敢一次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