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天,夕陽的色彩逐漸從天際褪去,隨即主宰天宇的,是緩緩潑灑銀輝的明月。在微涼的晚風中,兩人並排坐在湖邊,互相告知這些日子來的經歷。
據凝寒所說,那日在趁亂救援了秦暮與漪靈後,他們便踏上化回原形的悠白,乘風而去,雖然也有數名供奉御空來追,卻都被幾人合力擊退。之後一路迤儷,取道西南,逐漸擺脫了追擊。這中間,紅拂數次傳書,告知石不語的消息,幾人因此略微安心,隨即在護送秦暮返鄉後,歸還二賢莊。
“我們這些人裡,漪靈怕是最最掛念的,不住唸叨要去北方尋你。”凝寒頓了頓,肅容道:“不語,我看漪靈對你情根深重……”
“恩,我知道。”石不語摸了摸下巴:“不過,那只是小孩子的眷戀罷了。等她再長大些,自然會另有心上人了。”
凝寒苦笑一聲,搖頭道:“只怕並非如此簡單。不語,你終究是要……這分寸,還是留意些。”
“哦!我有分寸的。”
“真的?這些日子來,你身邊多了多少女子,自己數數。”
“……說到這個,似乎待會還有一位要住進來。”
凝寒一怔,隨即苦笑道:“不語,我知你天性友善,又詼諧有趣,易討女子歡心。只是,在你自己看來,不過是多交些朋友,卻怕她們並非如你想得那麼簡單。”
“……說起來,或許是天性吧。我見着有趣的女子時,總忍不住會去搭訕、調笑、親近。只是,別的想法,卻是半點沒有的!”
“真的?”凝寒瞟了他數眼,目中盡是狐疑之色。
見她不信,石不語也不知怎的,情不自禁的抓起那雙柔荑,輕輕曳道:“師父,你儘管放心……”
凝寒面上微紅,輕啐一口,輕輕的將手抽走,柔聲道:“要我放什麼心,我又不是……不是……”
石不語呆了呆,不覺爲對方這種有別與往日的柔媚而詫異。下意識的擡頭望去,卻見一輪銀盤漸升,正是圓月之期……心中一驚,急忙轉移話題,從懷中取出那隻翡翠鳳釵來:
“師父,這個,送你。
“哪來的?”
“自然是……”
還未答完,便聽得一聲脆呼,遠遠一個身影衝來,直直的撞進石不語懷中,兩隻粉臂隨即纏上了脖子。
“清荷?”石不語大吃一驚,倒不是因爲清荷的突然出現,而是她的笑容……須知,清荷在與自己相處的半年中,幾乎只會保持一種呆滯的神情,怎的此時竟會笑了?不,不僅是笑容,她的整個面部表情,都與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似乎在逐漸恢復到正常小女孩的階段。
“爹爹!”他還在驚訝,懷中的清荷卻已經輕呼着,掛在爹爹的頸上撒嬌般的搖曳起來。
“乖寶寶,你怎麼……”石不語越發詫異得語不達意。
“逝!”“二弟!”“二哥!”“老逝!”“逝哥哥!”“老闆!”隨着數聲雜亂無章的稱呼,五六個人影也在夜色中逐漸清晰起來。
用眼睛看着,用耳朵聽着,微笑着的男子,忽然覺得整個世界,又變得嘈雜而熱鬧起來了……
雖然多日不見,此刻相聚,衆人之間卻沒有生疏之感,大概真正的友誼多是如此。石不語與單二幾人互相拍打一番,又去捏了幾把漪靈的臉蛋,輪到莫愁時,反而不知該如何問候纔好。
結果,還是面前這披着美女皮的殭屍,拉過躲在身後的蘭蓉,笑吟吟的嘆道:
“聽聞你此次又拐了個美人兒回來,果然出手不凡。”
“拐就拐,何必加個‘又’字?”
“難道我有說錯麼?這裡的姑娘,除了凝寒,哪個不是你拐來的?奇怪,爲何你每次出門,都會帶回一位女子?”
“是嘛……”石不語仔細想來,似乎的確如此,只得長嘆一聲:“唉,一個男人太有魅力,也是很無奈的事。”
“看來,一個男人太無恥,也是很無奈的事。”
“…………”
被諷刺了一通,一舌難敵衆嘴。趁着衆人在審問蘭蓉的被拐經過,石不語乾脆抱起清荷,遠遠躲在一邊。漪靈卻不肯罷休,拉着衣角跟了過來。石不語與她調笑數句,又送出幾份於宛郡主處勒索來的材料。
漪靈爲此不禁大爲歡欣,她近來鑽研機關之訣,自覺大有進展,只可惜缺乏材料,沒有實踐的機會。石不語此舉,倒與雪中送炭有得一比。見她如此興奮,男子便乘機問起清菏轉變的原因來。
原來,自分別後,凝寒等人便於搜索異獸的同時,想盡法子弄了些驅除妖力的丹藥回來,逐次給清荷服用。起初一段時間內,似乎毫無效果,令心急的衆人極其沮喪,幾要放棄。不料清荷某日醒來時,忽的靈智大開,不但能夠說出幾句整話,連面上的笑容,也比以往多了許多,或者說,她看起來,越來越象正常的七八歲小孩子了。
“如此說來,應是那些束縛身體的妖力弱了不少。”看着綻露酒窩、在身旁繞來繞去的小女兒,石不語心中也欣慰許多。
“恩,凝寒姐姐說,以後你要教她些道理、還有讀書寫字。”
“啊?這個應該是老師做的吧!”
“你上輩子不是老師嗎?”
“我教的是大學,不是……”
“《大學》?剛好啊,姐姐說,四書肯定要教的。”
“我倒,這個大學不是那個《大學》。”
“少來啦,你又想偷懶吧!”
“冤枉啊!大人!”
欲哭無淚的開始了授課過程,男子自我安慰道:“這也算將先進知識傳授給勞動人民,好歹也間接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
只是,三日後,面對着學了三天、還會算錯7+5=?的清荷,石不語徹底放棄了宏偉目標,轉向圍觀羣衆申請場外援助。經得再三哀求,莫愁允諾教授歌舞,蘭蓉負責女工,漪靈……思索良久,似乎漪靈不來幫忙的話,便是幫了大忙。
唯有這文化與人情世故,實是找不到合適人選。石不語本想拉老三來頂缸,不料對方頗爲狡猾,竟以“爲秦兄準備壽禮”的名義逃之夭夭,還誠懇的建議道:“要不,你去找老單?”
某位男性乾脆翻了翻白眼,拉倒吧!且不說單二的文化程度如何,單單他現下的那種變態熱情,便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了。
之所以會形成這種印象,卻是完全因爲秦暮母親的壽誕。本是尋常的一個聚會,也不知道那單二出於何心,竟遣部屬四處散發綠林令,遍邀天下各路豪傑前去祝壽。須知,這些豪傑,其中大半做的是無本買賣,那些壽禮十有八九便是贓物,偏偏秦暮還兼着一份捕頭的差使……
在石不語看來,這倒應了“邀耗子給貓拜年”的俗語。怕只怕,這場壽宴,十有八九要擺到牢房中去……即使沒有,也會變成天下響馬的年度聚會。爲此,他也曾勸說單二數次,只是那人向來一根筋,始終不肯罷休。
見得如此,石不語乾脆也閉嘴不言。若真出了事,無非衆人活動活動筋骨,殺出城去,區區一個濟州府,想必也沒有敢來挑釁的對手。
時間過得飛快,到得那起程祝壽的日子,衆人一起頂起盔甲、預備武器,帶了數十名強壯的家丁上路,粗看之下,不象去祝壽,倒象是去搶親的。考慮到要將禮金吃回來,石不語自然也拉起大隊人馬,不但凝寒、莫愁、悠白等人一個不少,便連劍獠、小白也一併帶上,只差在頭上綁條白帶,上書“吃光、搶光、拿光”……
拖家帶口,一路行去,原以爲這等武裝到牙齒的隊伍會嚇跑行人。不料上得官道之後,居然發現來往的旅人,大多也都全副武裝,看上去,倒有些全民皆兵的味道。
見石不語疑惑,世績便皺着眉頭,一面嘆息一面解釋道:
“二哥,如今新皇無德,攪得天下大亂,盜賊四起,平地裡便有殺人放火的。這些旅人如此裝束,也不過爲求自保而已。”
“那些捕快地方駐軍,都是吃乾飯的公務員嗎?好歹出來巡邏幾圈!”
“他們嗎?能不被盜賊招惹上,就已經應該謝天謝地了。”
“不至於吧,就算盜賊兇悍,畢竟人少不是!單單濟州府,千餘名士兵總有的吧。”
“原來是有的,現在沒了。”
“恩?”
“新皇好大喜功,前段時日與北戎打了一仗,結果大敗而回。此處又將地方駐軍十中抽七,補充到遠征軍中,打算再伐北戎。”
“吃飽了撐着!玩戰棋遊戲麼?”
不過,話雖如此,石不語卻很是疑惑。楊廣已統一大陸,又登上至尊之位,他如此大動干戈,究竟目的何在?還是說,他仍有未完成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