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以石不語的眼光來看,阿月兒的這種“以身爲賜”的做法,固然有激勵本族士氣的一面,但它真正想達到的目的,卻是希望能夠藉此,將赤勒、阿漠、休牙這些中立的部族,拉到己方的陣營中來。
自然,赤勒、阿漠、休牙的首領,並不如尋常的戰士一般,會爲了一個女子——即使那是再美不過的女子——而輕易改變立場。然而,在添加銀月部族的未來族長這個砝碼之後,卻足夠令人心動不已。
這意味着什麼,這便意味着,只要他們能夠參戰、能夠砍下克倫的頭顱,便有機會將草原第一美人娶回營帳,同時,如果實施得當的話,更能在不久以後,順利的吞併了銀月部落……
這是一個何等香氣四溢的誘餌。因此,在最初的驚愕與狂喜過後,原本冷眼旁觀的幾族代表,都在幾日之後,帶着本族協商後的決議,肅容走入了阿月兒的營帳,又大多面色歡喜的步了出來,想必,是又得到了某種承諾與優惠條件。
半旬之後,這片原本只有兩萬人馬的營寨,突然迎來了絡繹不絕的客人。這其中,有他族的援軍,有自發趕來碰碰運氣的牧民,甚至還有少數從銀狼部族中叛逃而出的戰士。阿月兒就如一顆恆星一般,散發着無窮的吸引力,將一切行星與衛星都拉攏至身邊……
而之後,在得到這個壞消息之後,暴跳如雷的克倫汗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氣,親自提五萬大軍前來,可謂傾巢出動。而此時,已聚集了約四萬人馬的信丘營寨,雖然在兵馬的數量與整合上,都還不及銀狼部落,但也已有了勉強一拼的資本。
雙方交戰數日,連番激斗數場,並未能很快分出勝負來,因此逐漸轉入了僵持狀態。然而,便在此時,士氣大振的信丘營寨,卻忽的接到探騎傳來的壞消息——初步安定了西原的李建成,在克倫的威逼與兄弟元吉的催促之下,終於無奈的起兵兩萬,增援銀狼部族。
一時之間,剛剛轉向平衡的勝利天平,又再度發生了偏轉。密佈的愁雲與陰霾,再度籠罩在銀月部落的上空……
而在這種情況下,趁着信丘的士氣低落與各族的微微動搖,從狂怒中逐漸平息下來的克倫,亦適時的派遣出幾位使者,親往信丘勸降,自然,他並不真的指望銀月歸順,不過,能夠借這機會分化對方的聯盟,卻是有少許把握的。
這幾位使者是乘坐着馬車抵達的,只所以如此行事,是因爲其中的兩人是克倫特意聘用的漢族軍師,他們,可受不了策馬奔馳的勞累。
阿月兒與赤勒、阿漠、休牙等族的代表,在議事營帳中接待了這些使者,秀寧仗着自己的小兒身份,也堂而皇之的在旁觀看,自然,這其中也少不了石不語的份。
在略微寒暄之後,那位領頭的漢族軍師楊青,便施展出自己能言善變的三寸不爛之舌,極力遊說着在場的衆人放棄抵抗,並且一再保證只要銀月部落願意與銀狼部落,便能保得族人的性命與財產。
至於那些來參戰的赤勒、阿漠、休牙等族,楊青也再三承諾,只要他們肯撤兵離去,克倫不但既往不咎,還將提供一批良馬與羊羣,作爲他們參戰花費的補償。
這種公然的分化政策,雖然在表面上遭到了各族的一致呵斥,但以石不語夜間的偷聽來看,卻的確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事實上,幾個部族在夜間都偷偷的與銀狼使者有了一定的接觸……
阿月兒與勃日蠻自然也是知曉內情,但面對着這種局面,他們也無能爲力。因爲,即便是在中原,也沒有立即斬殺使者的不禮貌行爲。況且,激烈的行動,只能加速各族的分化,甚至導致他們反戈加入銀狼的陣營之中。
“這麼說來,情況很不妙?”石不語趴在地上,用爪子寫了一行字。這些日子來,他的獸化絲毫沒有褪去的跡象,着實令人擔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體內的妖力,有逐漸恢復的跡象。
秀寧黯然點頭,透過帳篷的縫隙,望了眼正在整備馬車的那些克倫使者,忽的咬着嘴脣道:“爹爹,我想……偷偷去銀狼的營寨走一趟!”
石不語吃了一驚,猛然躍起身來,旋即心中一動,在地上寫道:“你想接近西原軍麼?”
秀寧“恩”了一聲,眼中跳躍着怒火,過了半晌,方纔壓抑着道:“雖然李建成親自統軍,但西原軍的中層將領以下,幾乎全部是我父親一手提拔的。有那封書信在,或許能令他們發動軍變……”
她還未說完,石不語已不住搖頭否定。這件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十分危險,萬一遊說不成,反被出賣的話,剛剛去世的李淵便真的要抱憾於九泉之下了。況且,現在對於西原軍的狀況,自己這邊幾乎不瞭解,又如何能確定其中的將領,是否有名單上的人物存在?
然而,秀寧卻似鐵了心思一般,任憑如何勸慰都不肯放棄,看起來,父親被斬首示衆的慘狀,給了她很大的刺激。見得如此,石不語躊躇半晌,忽的輕嗚一聲,在地上寫下一行字來。
“我替你走上一趟?”在默唸出這行字後,秀寧忙不迭的搖頭道,“爹爹,不行!你的妖力還未恢復,太危險了!”
“難道你比我好麼?”石不語瞥了她一眼,又在地上繼續劃道,“我只是去探察,並不是暗殺,應當無礙!”
“只是探察嗎?”秀寧微微躊躇,似乎有些意動,事實上,如果說到做間諜,其貌不揚的小狗,的確比起自己來更安全一些。
石不語見她神情,心知已有幾分可能,又繼續寫道:“你若不放心,我帶小濟一起去,運氣好的話,還可令它順手幹掉李建成……”
其實,最大的遺憾,便在於獸化狀態下的男子,根本無法使用玉笛,召喚不出悠白等三獸來,不然的話,便是十個李建成,也會被剁成狗肉罐頭,又何必要有些沒心沒肺的小濟出手。
秀寧聽罷,更覺心動,正欲答言,便聽得門外一聲呼喝,那輛使者的馬車,似乎便要動身離去。石不語見狀,也顧不得再遊說,急急便往外奔去,行了兩步,又返回塗抹了一行字,重又跑向那馬車。他身軀極小,哪會有人注意,當即一躍鑽入了車底的暗廂上,輕鬆愜意的縮了進去,小濟與他心意相通,自然忙不迭的緊隨其後,好在沒有興奮的唧唧出聲。
到了此時,秀寧便是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只得嘆了口,低頭去看他臨時草書的那行字:“阿月兒若是問起,便說爹爹發春出去找母狼了……”
秀寧看得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過了片刻,她卻又絞着手指,忿忿嗔道:“壞爹爹,心裡只有阿月兒,卻沒有我……哼!回去便告訴莫姨她們!”
放下小女兒家三分醋意三分心疼三分嗔怪的心情不提,另一面,蜷縮於馬車之下的一狗一猴,很快便伴隨着加速的車輪,離開了信丘營帳。迅疾後退的野草,說明了馬車的速度,石不語愜意的望着下方,幾乎要昏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之中,卻聽得那幾位漢族的使者開始交談起來。
“楊大人,此次事若得成,陛下定然龍顏大悅,宇文丞相那邊,也會大加賞賜,卻是要先恭喜您了!”其中一個尖銳的聲音,向着那楊青如此恭維道。
“我便知道,這中間肯定有楊廣和宇文君集的戲份!”石不語一聽之下,倒也並不吃驚,無非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不過,那位楊青的應答,卻讓他微微愕然:“此間事還未完,諸位切末懈怠。據探子所報,燕公羅藝受了其子羅瓊的鼓惑,似有提兵從西面進入草原、協助銀月部落的意思。看起來,我們這裡還需抓緊時間纔是!”
“呀!羅兄弟的手段果然夠狠!”石不語無意中聽到如此的喜訊,不由得笑逐顏開,旋即搖頭道,“不對,羅潔癖那傢伙向來不夠陰險,這主意,想必是老三那混蛋出的!”
他正在心中詆譭猜測,卻又聽得先前那位使者問道:“對了,楊大人,不知登州那面,事情進展得如何?”
此言一出,沉思中的石不語,登時心頭一驚,急忙豎起耳朵去聽。那楊青微微躊躇,低聲道:“登州嘛,倒是……”
話到此處,馬車忽的一震,猛然停了下來,衆人哎呀一聲,顯然都未提防。那楊青登時轉口,忿忿道:“這些蠻子,便不知道徐徐停車嗎?真是豈有此理!”
衆使者紛紛附和,隨即依次下車而去。石不語方纔被震得一震,險些跌將下去,此時死命抓着暗廂,不敢鬆爪,心中卻是懊惱不已。這馬車,怎麼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這個時候抵達了銀狼營寨。
詛咒中,那馬車又再度徐徐行駛起來,過了片刻,終於在一處馬房附近停了下來。那車伕自顧自牽了馬匹去餵食刷洗,石不語等待一陣,見再無動靜,便扯扯小濟,一起溜了下來……
只是此時,他只覺頭頸處一緊,身子猛然升上了半空,一個渾厚的聲音,伴隨着粗重的呼吸聲響起:“奇怪,這裡怎會有條小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