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議定,衆豪傑也不去弄些虛文花套,便在這空地上擺下香案,一個個齊齊跪下,世績寫了盟單,衆人一起伏首,卻由他獨自一人,將那盟單高聲念道:
“維大業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世績、秦暮、單知雄、張瑾、史奈、尉遲南、尉遲北、魯明星、魯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顯道、樊虎、連明、金甲、童環、屈突通、屈突蓋、齊國遠、李如珪、賈閏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行烈、樑師徒、丁天慶、盛彥師、黃天虎,王伯當、韓成豹、張顯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費天喜、石不語、羅瓊三十九人,歃血爲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難相扶,如有異心,天神共鑑。”
說罷,卻是秦老大當先,舉刀在臂上刺出鮮血,滴入酒內,衆人紛紛仿效,輪到石不語時,雖然平日裡甚是暈血,到了眼前這熱血沸騰的光景,也不由得手起刀落,擠出幾點血來。
事罷,衆人一起舉碗,同喝一聲“幹”,將那血酒一口飲盡,齊齊拔出腰刀,朝天同舉,大喝三聲,有如冬日旱雷一般,震動天地。
大笑之中,只聽得無數蹄聲,由遠及近,驟雨般襲來。再過片刻,那轉角處忽的涌出一隊鐵騎,朝衆人所在奔來,看其服色,卻正是楚軍裝扮。
那新結盟友中的齊國遠、李如珪卻是肌肉多過腦漿之人,眼見此景,也不思索,便去奪那放在一旁的長槍,打算迎上殺敵。早被世績一把按住,搖首示意少安毋躁。
須臾之間,那隊人馬已經奔至面前,當先一人猛然勒馬,高聲呼道:“石不語爵主可在此處?”
石不語吃了一驚,急忙步出道:“只我便是!”
那人聞言,急忙跳下馬來,單膝下跪道:“稟爵主,小將奉老大王之命,有數言轉達爵主。”
“老爹嗎?他在濟州?”
“大王現下卻未到達,算其行程,大約明日清早可至,特命爵主明日往軍營一聚。”
“奇怪,老爹怎麼會突然……”石不語微微一怔,問道,“你可知曉此次的目的?”
“這……”那人打量四周一眼,欲言又止。
“直說無妨。”
“是!大王聞得濟州聚集天下響馬,預料那盜王槓的賊子必也在其中,便帶了五千精兵星夜前來,打算將這羣匪類一網打盡!”
“放……”一聞此言,被罵做賊子的單二與行烈便欲跳起來怒罵,好在身邊站着精細的世績,一聲咳嗽,將那剩下的“屁”字堵了回去。
“對了,老爹又怎知我在濟州?”
“昨日先行飛騎入城時,唐節度使已通報此事,言道爵主您正帶了家眷在此遊玩。大王聞知,頗爲喜悅,命我傳言,要您……要您……”
“恩?直說無妨!”
“是,大王說,要您帶了他的兒媳婦一起過去,若有未來的孫子更好。”
“…………”
稟報之後,這隊鐵騎又如旋風般急馳而去,石不語轉頭望去,卻見數十位盟友望着自己的眼神,多了幾分怪異。好在靠山王楊林亦是天下聞名的豪傑,並非尋常意義上的貪官污吏,秦暮又連連拍着胸脯替他擔保解釋,因此片刻之後,除了行烈、單二兩人仍爲那句“捉拿盜王槓的賊子”而憤憤不平外,餘下衆人卻已逐漸釋懷,重又聚在一處狂歡取樂。
只不過,比起這些沒心沒肺的同伴來,聞得義父即將到來的男子,卻在欣然的笑容中,隱隱藏着一絲憂愁。前些日子,他爲了順利逃歸,曾隨口編過新婚的藉口,如今老爹特意前來“索要”,一時半會間,卻要去何處尋個新娘應付?
“殺千刀的唐璧,少打幾個小報告會死麼?”在想不到解決方法的情況下,鬱悶的男性乾脆便咒罵起事情的始作俑者來。這下可好,老爹鐵定不會放過自己,即便推託家眷未曾帶在身邊,只怕被勾起興趣的靠山王,也會特意跑去潞州參觀。
躊躇片刻,徘徊再三,石不語終是鼓起勇氣,硬着頭皮向凝寒那桌行去。
見他到來,手中握着碩大羊腿的悠白,立刻含糊不清的打起招呼:“老闆,你的臉色不太好也!”
“是吧!”石不語隨手摸了摸臉頰,勉強幹笑幾聲。
凝寒與他相處最久,最瞭解這徒弟不過,當即問道:“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恩,有是有那麼一點。只怕還需你們相助。”
幾女聞言,一起放下手中的竹筷,齊齊向他望去。
“這個……請問一下。”有些尷尬的男子清清喉嚨,“你們哪位,願意做我娘子?”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隨後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驚愕。
凝寒的清冷無故失蹤;莫愁的嬌媚半分無存;悠白握着只雞腿愕然張嘴;漪靈一個勁的掏着耳朵;蘭蓉的神態最爲正常,但滿臉的紅暈也出賣了她的心情……
總之,如果聚焦能夠產生火焰的話,那麼此刻停留在某位男性身上的視線,足以令人自焚無數次了。
“這個……事情,其實是這樣的。”硬着頭皮,石不語向五位麗人仔仔細細解釋了一番。
“就是這樣了。你們,誰肯?暫時而已……”待得講罷來龍去脈,他乾脆將脖子一伸,彷彿挨宰的肥豬一般,眼巴巴的看着她們。
五位美人兒對視一眼,半晌無語,過了片刻,忽的一起開口道:“我……”
見得如此異口同聲,不由得又一起收口,再度不約而同的說道:“她……”
“對了!”石不語拍着額頭道,“漪靈、小菡,你們不行!”
“逝哥哥,你偏心,爲何我就不行!”蘭蓉倒罷了,漪靈卻直接氣鼓鼓的跳起身來,鼓着腮幫子嗔道。
“別激動……又不是爭遺產。”石不語連忙解釋道,那是因爲楊林之前見過她。
“如此看來,奴家卻是唯一的人選了。”兩人正忙做一團,莫愁已輕輕挽着鬢邊散發,抿嘴一笑。
“恩?”怔得一怔,石不語隨即明白,對方這話說的還真沒錯。凝寒的身份特殊,悠白太過憨厚,蘭蓉與漪靈都曾與老爹打過照面……思來想去,似乎唯一符合條件的,便只有眼前這位帶着詭異微笑的夜叉了。
“求我!”只是,諂媚的男子,剛將笑臉轉向……便聽對方如此無恥的說道,頗有女皇風範。
“……”
“求我,我便答應你。”
“呸!你當求婚嗎?”
“不求,拉倒。我數三聲,一、二……”
“大姐,可憐可憐俺,施捨個夫人吧!”
“乖!這樣纔對!”
莫愁抿嘴一笑,笑得風情萬衆,全然不顧自己在某位男性的腦海中,已成了清蒸或者紅燒的主菜。
世上的不幸事,總是如同收割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
比如某位剛剛遭受過“屈辱”的男子,在一夜彷徨過後,正睡眼惺忪的着衣時,卻被秦暮一腳踢開房門,強行拖至屋後空地。那數十位盟友早已聚在一處,個個頂盔戴甲,面色肅然,彷彿要去迎戰一般。
“出了什麼事?”石不語吃了一驚,莫非真有不怕死的官兵來圍捕不成?
世績面色未變,聲音中卻多了幾分惶急:“情況不妙,大哥和單二失蹤了!”
“嚇!我當什麼大事,也許他們兩個偷偷交流感情去了。”
“交流感情需要連武器盔甲、伴當都帶上嗎?”
“不可以嗎?帶上伴當一起交流感情,簡稱羣交……”
胡扯歸胡扯,石不語面上卻也有些變色,不知怎的,腦海中便浮現出昨日的一個場景:“老三,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正在此時,卻見王伯當騎着一匹白馬,遠遠奔來,還未近身,便在馬上高聲呼道:“各位兄弟,我已打聽清楚,昨日確有兩名大漢出城,朝靠山王行軍方向而去。”
“喵喵的!”石不語又急又怒。怕什麼來什麼,就知這兩人會按捺不住悶氣!只怕這會,早已被老爹擒下,搞不好,連小命都去了半條。
聞得此言,那三十幾位豪傑頓時一片罵娘聲,其中幾人更是劈手奪過刀槍,便欲衝出。石不語心中暗暗叫苦,老爹雖說年過半百,實力卻仍可排在大楚前列,倒好比三國時的黃忠,只怕大哥和單二行刺不成,反倒被……
“莫亂!”世績隱隱已是衆人的軍師,當下往高臺上一躥,連聲呼喝,止了住衆人的喧譁:“各位兄弟,如今程、單二人生死未明,我等切莫亂了陣腳,還是先打探打探狀況爲好!”
“徐兄弟,你便是我們這羣人的軍師,你說怎的便怎的,我們照做便是!”
“不敢當!只望諸位兄弟這幾日潛伏在此,莫要輕舉妄動。至於打探之事……”
說着話,他已將目光朝石不語這邊投來。石不語也知曉他的想法,乾脆一拱手,朗聲道:“各位,我這便起程,那打探之事,便包在小弟身上了!”
事態緊急,也顧不得什麼形象。石不語隨意換件衣服,拉起莫愁,揀了兩匹快馬,便出城向楊林營地馳去。疾奔之下,不消半個時辰,便已馳入那剛剛搭建的軍營,李密正帶了數十名士兵在營外駐足眺望,見義兄到來,神色大喜,急忙迎上前去。
“大哥,等你多時了!”
“恩?你特意在此等我嗎?”
“正是!若非父王不允,只怕宛妹妹也要出來!”
“……宛兒難道也來了?”
話音未落,便見營內奔出一名女子,遠遠揮着手臂,嬌呼道:“逝哥哥!”
莫愁笑容依舊,只偷偷在石不語腰間掐了一把,低聲道:
“又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