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些不明白。”漪靈聽了許久之後,遲疑道,“剎族人口未過五萬,而水族,據我所知,卻將近十萬族民,二比一,即便不贏也未必會輸……”
“這卻是我所要提的。”紅拂輕嘆一聲,在甲板上舒展着身姿,徐徐道來。
原來,這水族一向居於海上,保持中立,以行商爲業。而這行商中人,其首要之事便是能忍氣吞聲,時日一長,全族上下竟衍生出圓滑退縮的族風來。本來,佔着海上地利,他們雖有些懦弱,卻也吃不了什麼大虧;怎料卻忽的冒出個同樣熟悉海洋的剎族,平分了原有的優勢……”
“再者,水族體質本就不擅戰鬥,雖有十萬人口,其中真正能上陣的,卻也不過二、三萬罷了!“紅拂又補充道,”反觀剎族,雖不過五萬人口,卻是全民皆兵,號角一起,便是婦孺老弱也披掛持戈的。如此對照之下,水族哪還有勝算?”
漪靈呆得一呆,似乎想到水族的命運,不由略微紅了眼眶:“可憐珈漣她們……”
石不語輕哼一聲,扯着嘴角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水族若是早些起來反抗,也不至於今日養虎爲患。這道理,三歲娃娃都懂,他們卻不明白。奇怪,莫非其祖乃是龜公出身?”
“爹爹,什麼是龜公?”清荷恰恰醒來,扯着他的衣襟,仰頭問道。
“這個嘛……”石不語被那雙清水般的明眸看得心中慚愧,藉故飲水,轉過了頭去。
見他閃爍不答,略有些不耐煩的清荷頓時嘟起花骨朵般的小嘴,將頭轉向一旁的凝寒。說也奇怪,凝寒性子雖和,卻生就一副清冷氣質,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只是清荷不知如何,全無畏懼生疏之意,時不時便要她抱上一抱。
見小人兒發嗔,即便是一向少有笑容的凝寒,也不由微微綻露出微笑,帶着些須親暱捏了捏那張小臉,柔聲道:“乖寶貝,發問之前,記得要先稱呼對方!”
“恩……”清荷咬着小指,看着她徵了片刻,終於徐徐開啓櫻桃小口,猶豫着呼道:“孃親?”
“噗!”某位男性頓時化作水泵,一股清流脫口而出,盡數灌溉了那位正不住呼熱的夜叉……
“哪個混蛋教的?”直至抵達落霞島上的旅店時,石不語還在糾纏於這個問題。
“老闆,想必是你半夜所說的夢話……”有些心虛的南蘭一面尋張空桌,一面信口胡說道。
“咱家唯一會說的夢話便是‘還錢’!”石不語抱起清荷,引誘道,“乖乖,告訴爹爹,是誰教你喊媽媽的?”
“是……”清荷遲疑着,目光不住飄向南蘭。後者面色發白,只怨自己昨夜爲何會對清荷胡說一番。
“很好!南蘭?”
“事情是這樣的……昨日你送我當夜宵的十兩銀兩,被我丟在了白酒中。”
“所以?”
“所以我醉了,難免胡說八道……”
“原來如此,那以後就不要吃銀子好了,免得又丟……”
“不要啊!”
“莫再說了!”兩人糾纏之際,凝寒面上紅暈愈發顯露,終於忍耐不住的輕咳一聲,打斷了這令人難堪的對話。
石不語死命甩開化回貂形死死抱住自己大腿的南蘭,極不甘心的嘟囔道:“這可是名譽……”
“小兒之言,何需如此?”凝寒語中帶着微不可察的羞澀之意,倒了杯清水遞與清荷,“乖乖,慢着點,別燙着。”
清荷想是極渴,就着凝寒的手,喝了幾口,忽的憶起爹爹說過的禮儀,忙不迭的補充道:“謝謝孃親。”
“噗!”石不語口中的茶水再次噴出,此次的目標直指衣衫單薄的凝寒。
“罷了!”凝寒望着身上有些透明的輕衫,微微苦笑道,“我去換件衣裳。”
“我也同去!”莫愁宛然一笑,立起身來,輕挽着對方的玉臂行了出去。
隨着午間來臨,這家小小的旅店,也被不斷涌入的旅人擠得滿員。石不語這桌因了空了兩個位子,時不時便有人見縫插針,倒費了他許多力氣解釋。
“看那!”漪靈輕抿着茶水,忽的捅了捅男子,示意其向旅店入口望去。
“恩?”逝不情願的停止了欺負薇薇安的舉動,轉頭望去,卻見六名身着玄服、梳着沖天髮髻、腰間挎着長刀的矮小男子正仗着蠻力,分開人流踱入大堂。
“那是剎族……”紅拂面色不變,卻湊至石不語耳旁輕聲道。
“恩?他們怎麼會在此?難道盈霞島已被……”石不語吃得一驚,卻又聽得那六名男子用破銅般的生硬官話呼喝起小二來。
“對不住,只是現下沒有多餘的桌子。”小二不住哈腰道,“客官,不如稍微……”
“桀桀!”其中一位嘴角長有黑痔的男子甩過一個耳光,隨意行至一張桌旁,打量片刻,忽的抽出長刀,反手一揮,頓時斬去一塊桌角。
“你、你……”圍坐於桌邊的幾位商人此時纔回過神來,哆嗦着結巴道,也不知是氣惱還是恐懼。
那剎人獰笑一聲,徐徐舔着鋒利的刀鋒,忽的重喝道:“滾!”他人雖瘦小,聲音卻甚洪亮,那幾人被他一喝一下,果然不由自主、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看其架勢,顯然早已聽聞過剎族的兇悍。
“桀桀!這不便是空位麼?”六人中的首領,一位五官還算俊秀卻透着浮華的男子笑道,大咧咧的坐下身來。
“無禮蠻橫之極!”漪靈於諸女中最爲單純,脾氣卻嬸暴躁,見得如此不平之事,幾欲跳起身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石不語雖也有些怒氣,卻還是輕輕拉住對方,眼下的情勢,卻不是自尋麻煩的時機。
旅店旁的更衣房中,莫愁取過一件青衫,踮起腳尖試圖遞給屏風後的凝寒,雖然同爲女子,但習慣了獨處的冷人兒,還是不習慣當着對方的面更衣,即使只是外衫。
“謝謝妹子!”凝寒輕道一聲,便欲接過,只是衫角一閃,忽的又抽了回去。
正有些驚疑,便聽得莫愁俏生生的聲音在外響起:“姐姐,怎麼你一年四季,總是着這樣式的青衫,不覺着悶麼?”
“衣衫不過身外之物,無妨的!”
“不是這麼說的!”莫愁咯咯一笑,竟在凝寒的輕呼中轉入屏風來,明眸不住打量着僅着着貼身小衣的對方,柔着嗓音道,“你不在意,難道逝便不會看得膩味麼?”
在這種場景下,凝寒似乎也剝離了往日的清冷,玉頰不由生霞,輕聲淬道,“這……與石不語又有什麼干係?”
“是麼?”莫愁抿着香脣,似笑非笑的將手中一包衣物捺至對方手中,“不若今日便穿穿我的衣裳,如何?”
凝寒微微一怔,莫愁的衣物她是知曉的,往往倒有小半身子露在裳外,忙不迭的推拒道:“不可!不可!我不太習慣……”
“好嘛!不過一次罷了,也讓逝讚賞一番!”莫愁卻不肯放過她,半是勉強的扭着她更衣,口中不住笑道,“姐姐如此好的身姿,藏於青衫之下,也實是可惜了。須知,男子都是喜新厭舊的……”
“禽獸~~~”看着一名剎人淫笑着捏了捏路過女客的細腰,在旁冷眼旁觀的石不語,忍不住低聲罵道,若不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自己必要送這幾人入宮擔任某項職務。
只是,麻煩這東西,就算你不找它,它卻會經常找上門來……比如此時,剛被強迫着換過衣裳的紫凝,卻恰恰於門外行入。
“老闆,那是?”銀影與南蘭幾乎在同時發出了充滿疑問的呻吟聲,雖然無人否認這位“主人的主人”天生麗質,但熟悉了那一身單調的青衫後,突然見着如此充滿魅惑之美的裝扮,卻足以令人的頭腦頓時陷入當機狀態。
“不知道……”石不語隨口應道,眼光一片呆滯,雖然自己心中牽掛的,始終是那另一時空中的身影,但在此時此地欣賞着如此的佳人,卻能夠令任何男人放下任何的雜念思慮。
此時的紫凝,輕施淡妝,將原本盤起的黑色長髮自然散下,又在耳邊鑲了兩顆珠墜,妙曼的身材在貼身的旗袍中若隱若現,更是顯出高佻的身材,自她形入大堂起,嘈雜的空間便似乎被施放了靜音術一般,只剩下男性讚賞目光與女性的羨忌視線在空中反覆交織着。
“你,真的不動心麼?”紅拂微微一笑,輕輕的在弟弟耳旁呢喃道。
“動啊,大動特動!”石不語一震,回過神來,“如果過完一夜,便可拍拍屁股走人的話。”
“凝寒姐姐真的是……”漪靈望了望自己勉強停起的胸脯,泄了氣。
“這位小姐!”見着凝寒從身旁行過,六位剎人中的首領,那位勉強耐看的男子立起身來,擺出自覺瀟灑的姿勢道,“不知小生是否有幸……”
凝寒朝他冷冷掃了一眼,並無任何表示,施施然繞了過去。
或許是被這清冷的氣質所震懾,那男子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至心中的完美獵物坐下身來,方纔面色鐵青,露出忿忿之色來。
“小心些!”紅拂把玩着手中瓷杯,櫻脣輕顫道,“剎人,向來不懂得放棄應該放棄的東西。”
“那麼,我會讓他們懂的!”石不語甚是反感對方的貪婪視線,在下意識的反應中,輕輕搭上了凝寒桌下的皓腕。清荷目光閃爍,也湊趣的撲上前,再度喊了句“孃親”,引得那六位仁兄齊齊將手按於刀柄之上……
凝寒見心儀的男子如此親密,頓時心頭鹿撞一般,只覺得數十年來的修養功夫都如旭日下的冰雪般化爲烏有,手腕欲要挪開,腦海中卻有個念頭不住盤旋,挽留着自己沉醉在那溫和的男性氣息中。
石不語卻也反應過來,不覺十分尷尬,便想抽回手去,只是細微中察覺到對方的身子不住顫抖,心頭不由一軟,嘆息一聲,乾脆得寸進尺,將整隻玉掌捉在了手中……
凝寒一陣暈旋,只覺一陣茫然,不知身在何處,隱隱間,只恨不得將身子融成春水,盡數灌入身旁這不知是什麼名分的男子心中。
兩人相視一笑,冥冥之中,只覺數十來的歲月,都不如此一時來的快活……
正所謂:“便有千世輪轉,抵不上,與君持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