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軍渡江南下,沿江警訊大作,南京城裡,也是炸開了鍋。
但是與上一次不同,得益於明軍的宣傳與臨清大捷的影響,南京普通士民與富戶淡定的很,他們料定蕩寇軍進城不會影響到自己。
即便是官員,除了長嘆一聲,向北方給崇禎磕幾個頭,流下兩行清淚,也沒太大的動靜,擺出一副認命的樣子,因爲蕩寇軍在淮揚奉行既往不究政策,允許官員留保財產,這等同於一顆定心丸,雖然地位沒了,但命和錢都在啊,兩相其害取其輕,別不識相,被抄家滅族,哭都來不及。
當然了,頂層官員又有不同,個個心急如焚,候洵召集督理太監劉元斌,內守備張雲漢,內守備太監孫象賢、外守備陳光裕、協同守備方一元、參贊機務仇維楨和餘瑊,以及孫傳庭召開會議。
候洵身爲督師,坐在首席,孫傳庭除了應天府尹的身份,還兼任南京兵部尚書,坐於次席。
很多人認爲南京兵部尚書是個閒職,這顯然是想當然,南京兵部雖然不象北京兵部那樣,掌天下武衛官軍選授、簡練之政令,卻兼領參贊機務,同內外守備一起,操定兵馬,維護南京城治安及軍事安全,具體可歸爲軍事、行政與後勤保障三大類,在南京六部中,兵部爲六部之首。
說句現實話,候恂雖貴爲督師,但很多職權都與孫傳庭重疊,如果沒有孫傳庭的配合,他什麼都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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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也是措手不及,沒想到李信這麼快就過江了,他還沒把候恂拱下臺呢,按他的預計,再有個一兩年的時間,他可以把南京徹底掌控,勵兵秣馬,整軍待戰,而且他已經通過福建的鄭芝龍,聯繫到了荷蘭人,將從荷蘭人手裡購買燧發槍和更加先進的火炮,到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可這倒好,事還沒成,李信就來了。
孫傳庭認爲是攻打揚州惹來了李信報復,臉色不大好看,問道:“如今我們手上,有多少兵馬?”
候恂也持有類似的判斷,連忙道:“南京兵尚有四萬,加錦衣衛、番子,及孝陵守衛,合計四萬五千,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孫傳庭沉聲問道:“李信自起兵以來,從無一敗,前陣子,就連韃子都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制軍以爲,南京能否守住?”
“這……”
不僅僅是候恂,每個人的面色都很不自然。
面對蕩寇軍的軍鋒,沒誰敢說自己有把握,甚至候恂又想起了在揚州城下,幾萬人馬圍攻揚州八千守軍的窘相。
劉元斌和孫象賢是最慌的,因爲李信對官員或許是手下留情,但對於太監絕不手軟,淮安張太監幾乎被他扒皮抽筋,就因家產提前被崇禎抄掉,三十萬銀子的贖金沒到位,結果被一刀殺死。
揚州楊顯明也是被抄家後殺掉。
但是太監的權力來自於皇權,就是俗稱的狐假虎威,如今誰都知道,大朝早晚要完,連皇帝這隻老虎都撐不住了,狐狸還拿什麼去擺威風呢?
因此這二人雖然心裡焦急,卻不敢說放,滴溜溜的眼珠子不時望望候恂,再望望孫傳庭。
內守備就是守備南京內城,張雲漢便是問道:“百穀兄有可提議,不妨道來,咱們合計合計。”
“好!”
孫傳庭點了點頭,肅容道:“孫某,南京民心不可用,軍心不可恃,已不可守,應及早放棄,退守杭州。”
“什麼?”
席中諸人均是大吃一驚,沒人想到,孫傳庭會有如此提議,要知道,在大明,失土是死罪啊,放棄南京,退守杭州,這比失土還要惡劣。
孫傳庭冷眼一掃,又道:“諸位,並非是孫某願意退走,而是不退不行,難道各位想學史可法那樣當降臣?可是別忘了,即便我們想降,李信也未必會用我們,你別看他現在說的好聽,什麼既往不究,保留財產,那是他天下還未到手,將來若被他得了天下,誰敢說他不會清算?”
“不錯,孫太守言之有理!”
劉元斌鼓起勇氣道:“諸位大人均是手握重權,既便那李信不清算,誰又甘心做個田舍翁,性命操於人手?只怕來一縣吏,都能被折騰的死去活來啊!”
外守備陳光裕遲疑道:“南京距離杭州並不遠,倘若李信一路追擊又該如何?難道再退往福州或廣州?請恕本官直言,那鄭芝龍佔據福建沿海,有戰船千艘,兵卒數萬,堪稱當地土霸王,又怎會容我們進入福建?”
“呵呵~~”
孫傳庭擺手呵呵笑道:“不瞞諸位,孫某與那鄭芝龍倒有些交情,李信若敢攻杭州,鄭芝龍必率軍來援,況且荷蘭人也已答應,將賣給我一批槍枝和火炮,到時候,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時間,早晚有一日,會打回南京。”
衆人紛紛看向了候恂,神色有些複雜,很明顯,去了杭州,就是以孫傳庭爲主了,雖然不清楚孫傳庭是不是在扯鄭芝龍與荷蘭人的虎皮,但候恂的能力確實有限,在政績履歷上也不足以服衆,以前有崇禎爲他撐腰,如今的崇禎則是日薄西山,自顧不暇,皇權出了北京城,已經嚴重貶值了。
而且面對着蕩寇軍這個大敵,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核心,在座的衆人裡,還有誰能比孫傳庭更加合適呢?
“哎~~”
候恂也明白形勢比人強,嘆了口氣道:“就依百穀兄,那我等何時撤出南京?”
孫傳庭緩緩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並且未避免橫生枝節,還須保守秘密,根據最新消息,蕩寇軍已經在鎮江登岸,距南京僅一百來裡,須兩日到達,要不這樣,孫某以東進拒敵爲由,今日下午帶精銳與府庫中的錢糧離開,入夜向南,向杭州進軍,各位抓緊時間收拾細軟,匆要聲張,至於朝庭官員,有真才實幹者,且非本省籍可以帶走,自願最好,不願者綁也要綁走,夜裡再從聚寶門(今中華門)離去,孫某會事先安排人手配合,南京城,就留些老弱兵殘送給那李信好了。”
孫象賢目中厲色一閃,便道:“那走前,要不要通知那幾個大戶?”
孫庭傳有些遲疑,南京有好幾個大戶,家產都有數百萬兩銀子,如魏國公徐家,撫寧候朱國弼,還有些自嘉靖年前起土生土長的富豪,而今日在坐的,都是朝庭官員,依照異地爲官的原則,都是外地人,在南京沒什麼產業牽絆,說走就能走,那些人要走,則耗日長久,除非能狠下心,放棄產業,只帶金銀細軟,可誰能甘心呢?
南京因明初大移民與地方打壓豪強的原因,士紳階層中的望族和世家極少,但是自嘉靖年前起,因商品經濟的發展和王朝積弊日深的原因,土地兼併與財富集中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遂產生了掌握某個行業經濟命脈的豪門鉅富。
而且孫傳庭清楚孫象賢的意思,那些鉅富就是肥羊,帶在身邊隨時可以宰一刀,即便是魏國公那又如何,魏國公的權力同樣來自於皇權,離了南京城,除了鉅富的身份,什麼都不是。
“這些人……”
孫傳庭搖搖頭道:“帶着太麻煩,時間也來不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我們去杭州,未必事事順利,還是少得罪些人爲好,諸位還有什麼別的提議?”
衆人相互看了看,紛紛表示贊同孫傳庭的意見,這在事實上也確立了孫傳庭的核心地位,孫傳庭不由一陣心潮澎湃。
自從受李信挑撥起來,他一直就有藩鎮割據的心思,沒想到,竟然會藉着李信的勢,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了,身爲一個手握重權的男人,誰沒點野心呢?
哪怕將來成不了大業,也可以賣個好價錢!
“好,諸位速去準備,記住,切勿泄密!”
孫傳庭揮了揮手,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