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淮安府作爲漕運總督駐地,每當漕船到達,需接受漕臺衙門的盤查,上萬艘糧船的船工水手、漕運官兵在此停留,南來北往的商人在此交易,旅客也盤桓於此,又因有常盈倉兩處、常平倉兩處、預備倉三處、莊倉五處,促成了淮安的繁榮。
有詩云:揚州千載繁華景,移在西湖嘴上頭。
隨着天色漸亮,淮安城也如復甦了一般,喧鬧異常,充滿着勃勃生機。
史可法早早起了牀,去總督漕運部院,俗稱總督衙門視察事務。
明朝自永樂年間遷都北京之後,漕運關乎國家大計,於景泰初年特設漕運總督,除專責漕運,兼撫地方,併兼理兩淮鹽課之外,還須提督軍備,保護漕河安全。
總督衙門規模龐大,人員亢雜,因史可法爲人剛苛,就任總督爲來,一改前任朱大典弊端,整肅吏治,汰載亢員,尤其打擊各路私鹽販運毫不手軟,很是辦了一批人,狠狠剎住了總督衙門腐敗的風氣。
史可法四十來歲,個頭不高,面色黝黑,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有神,系崇禎元年進士,地方任職經驗豐富,前年岳父喪滿,被朝庭任爲戶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接替朱大典總督漕運,巡撫鳳陽、淮安、揚州等地。
史可法先不急於理事,而是往各下屬衙門轉轉,每當他從門口經過,屋子裡的人均是神色一肅,坐的筆直,那表情一絲不苟,甚至隱隱還能聽到低呼:“漕撫來了,漕撫來了!”
因漕運總督權力顯赫,不但管理漕運,還兼巡撫,故稱漕撫。
史可法也沒呵斥,只是搖了搖頭,畢竟漕運總督自景泰初年設立以來,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經手錢糧無數,尤其是天啓年間,朝庭廢了漕運總兵,使得總督衙門集軍、政、財於一身,各方勢力在衙門中盤根錯節,非一朝一夕所能清理,換句話說,能在上任的短短一年間,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漕運總督下屬五大塊,其一是提督漕運及江北軍務。
其二是軍門,包括中、左、右和城守營,也是漕運總督的標營。
其三是漕運事務,又分爲六大塊,包括各省糧道、監倉戶部主事、船政工部主事、理刑刑部主事、巡漕御史與漕儲參政。
其四是協同押運,包括各總兵、參將、守備與衛所運丁。
其五是撫巡江北四府三州。
整個衙門位於現今的淮安市中心,佔地三萬平方米,有文官武將兩百七十多人,下轄儲倉、造船廠、衛漕兵廠等,合計約兩萬人。
一圈轉完,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史可法回到部院正堂,處理着公務,目前他的着重點放在疏灘南河方面,正看着有關河道的勘探情況,卻是淮安知府楊旭匆匆趕來,面色驚惶之極。
“漕撫,漕撫,出了大事啦!”
楊旭都等不及施禮,揮着手大叫。
“何事?”
史可法沉聲問道。
“高郵……高郵被流賊圍攻,約有近萬人,知州趙九禎分派人手向淮安、揚州與南京求援,從路途來看,想必揚州也得知消息了。”
“什麼?”
史可法猛站了起來,喝問道:“可有什麼損失?高郵能堅守多久?”
楊旭吞吞吐吐道:“因從高郵趕來,有兩百里路途,卑職尚不得而知,不過卑職已發派人手,去往高郵打探。”
史可法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道:“一有情況速來報我,來人,命標營、各總兵整備軍馬,一俟探得實情,即刻救援高郵!”
“得令!”
幾名親兵匆匆而去。
史可法無心辦公了,緊鎖眉頭,望向懸於後壁的漕運地圖,目光鎖在了高郵的位置,可是具體情況他也弄不清楚,並不好多說什麼。
難熬的一日過去,次日正午,終於探來了確切消息,高郵城破,流賊入了城,史可法不敢殆慢,召集標營各參將、下屬各總兵、各省督糧道、各部主事、巡漕御史與漕儲參政議事,另有淮安知府楊旭與漕運張太監列席。
史可法身着二品錦雞補子大紅紅絲蟒服,頭戴六樑冠,腰繫玉帶,當他來到大堂時,被召見的文官武將早已分左右肅立恭候,靜默無聲。
即便是在上首另立一席的張太監,也不敢對他無理,點頭招呼道:“漕撫來啦!”
史可法眼底一抹隱秘的厭惡之色閃過,不過表面只是淡淡道:“張公公好。”隨即在中間坐定,習慣性的輕輕咳了一聲,拿眼睛向全體文武官員掃了一遍。
衆官都從這一聲輕咳中感受到了總督的威嚴,愈加屏息,不敢仰視,先由文官按品級依次行禮,再由武將行禮,史可法這才沉聲道:“自天啓末年以來,內憂外患,交相煎迫,迄無寧日,流賊愈剿愈多,災變愈演愈烈,最近數年,百姓死亡流離,如水愈深,如火愈熱,往往赤地千里,炊煙斷絕,易子而食,慘不忍言。
本部院受皇上委派,督理漕運,撫軍安民,幸得諸位力助,沿漕兩岸,日漸清明,而今卻有流賊攻打高郵,據最新信報,此賊名中華革命軍,賊首李信,原河南杞縣秀才,會同繩伎紅娘子殺官造反,裹挾流民,自河南流竄而來,於昨日清晨率賊衆萬餘突襲高郵,午時破城而入,滿城官將以身殉國,城池落入賊手。
因事關重大,本部院召諸位來,是爲確定征討事宜,高郵扼運河,若被流賊截傳漕運,京師危矣,南宋之禍殆不可免,許軍門,淮安能出多少兵?”
張太監扯起尖鴨嗓子,跟着道:“當今天下紛亂,皇爺批閱奏章,常常夜不能寐,故此事經本督監與史漕撫商議,決定暫時不驚動朝廷,以咱們江淮地面爲皇爺分憂,但也不能壓下太久,還望各位同心戮力,一舉奪回高郵,屆時自當上表向朝庭說明,爲各位請功!”
在座的文武官員沒有傻子,主要是崇禎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又卡着洛陽失陷,福王被戮的當口,既便是清廉剛正如史可法,都不敢把此事奏報,實在是摸不透崇禎會有什麼反應。
許軍門是史可法麾下的一名總兵,拱手問道:“請問漕撫,賊寇有多少可戰之兵?可有火炮?”
“這……”
史可法遲疑道:“信報並未詳述,不過據其估計,五六千當是有的,另高郵城門,是以紅夷大炮轟開。”
幾個總兵副將相視一眼,明代行軍作戰,對火炮相當依賴,一支軍隊有沒有火炮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結果,聽說流寇手裡有紅夷大炮,本能的就發怵。
許總兵硬着頭皮道:“漕撫,張公公,流賊能於半日之內取下高郵,必是有備而來,而衙門漕兵多駐守在外,除標營三千多人馬,短時間內,只能再聚集五千左右,以此兵力去攻打流賊,怕是不足,不如會喻鳳陽盧公公(盧九德),請其派黃總兵(黃得功)來援,再與揚州韓太守(韓文鏡)協商,協同出兵,三面合擊,流賊哪能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