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遂的黑暗,無盡的空虛。
我和戰士們明知道山腳下的僞軍正一排排的舉着武器朝山頂陣地逼近,但卻什麼也看不到。能看到的依然是陣地前爆開的一團團炮火,偶爾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了整個夜空,像潮水般朝我們涌來的僞軍這才突然闖進了我們的視線裡,就像黑暗中的鬼魅一般在我們腦海裡一閃而過。
僞軍的人數比我想像的還要多,只衝上來的僞軍就差不多有一個營,更不用說留在山腳下的掩護部隊和預備隊。
這也讓我意識到一點,我軍的大部隊很快就要到了。因爲只有在這個時候僞軍纔會心急,纔會不顧一切的讓這麼多人同時發起集團衝鋒。戰場上的現實已證明:在熱兵器時代用密集隊形與分散隊形發起衝鋒,其效果不會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只有一種情況纔會讓指揮官選擇用密集隊形衝鋒,那就是一旦衝進敵人陣地就能憑着人數的優勢一舉把陣地拿下。很顯然,當前正在朝我們衝鋒的僞軍,他們的目的也是這樣。
炮聲漸漸弱了下來,越來越少,最後終於停了下來。這無疑就是在告訴我,僞軍的部隊已經接近了山頂陣地了。我的耳朵在淒冷的夜色中“嗡嗡”響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接着就聽見“呼呼”的風聲和“嘀嘀嗒嗒”的雨水聲。我情不自禁的摘下帽子閉着眼睛擡起了頭,讓從天而降的雨水盡情的沖洗着臉上的污漬。冰涼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就像無數根小姑娘的手指輕輕在我臉上彈着。迎面的山風呼嘯而過,就像母親的慈祥一樣梳理着我的頭髮。
多麼美好的一個夜晚啊如果還有一點時間,哪怕只有一點點時間,我也會希望自己能赤條條的站在這雨水裡讓它淋個夠,哪怕下一秒就要倒在敵人的槍口之下……
但我卻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奢望。我沒有那麼的時間,也無法支配自已的生命。我的生命不只是我的,我還要對這場仗的勝利負責,還要對手下的這三百多名戰士的生命負責
這,也許就是做爲一名指揮官的悲哀
僞軍越來越近了,我已經可以聽到軍靴踩在泥水裡發出的 “趴嗒”聲,偶爾還會有幾名僞軍滑倒。他們沒有開槍,也沒有打照明彈。對僞軍來說,集團衝鋒的他們當然是希望越黑越好,如果能一路乘着黑暗摸上我軍陣地,那就再理想不過了。所以他們不可能會做出那種讓自己處在不利情況下的傻事。
只是我們卻不會讓僞軍如此輕鬆……
“一百米”
對講機裡傳來了胡祖弟冰冷的聲音。
裝備有夜視儀的胡祖弟,不斷的通過夜視儀向我報告僞軍的位置。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做爲一名指揮官我必須要知道敵人的情況,只有這樣才能在適合的時候下達攻擊的命令,這時候裝備有夜視儀的神槍手無疑就是我最好的耳目。
“八十米”
胡祖弟的聲音由冰冷變得殘酷。我知道那是爲什麼,這時候全軍就只有裝備有夜視儀的他們能看到僞軍並且清楚的知道僞軍的人數。看着那麼多的敵人就在面前,手裡端着槍的他們自然而然會殺心大起。
但我還是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於是胡祖弟等人也只有靜靜地等着。
“六十米”
胡祖弟的聲音已有些不耐煩起來。我相信,他並不是因爲自己而不耐煩,而是他清楚的知道,敵人人數比我們多好幾倍,在人數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讓敵人逼得這麼近,很容易瞬間就讓敵人突破了我們的防禦而進入肉搏戰。
而很顯然,在這時候的肉搏戰絕不是我們計劃也不是我們希望的那樣
“四十米”
胡祖弟繼續報告着。之所以只有胡祖弟一個人報告,是因爲其它冷槍部隊的戰士都被我安排在東面的陣地,東面陣地上的那些防炮洞是我們生存的關鍵,同時,我也需要冷槍部隊的神槍手擋住並肅清一切從東面進攻上來並有可能在炮火中倖存下來的敵人。否則的話,我們的藏身位置就很有可能被敵人發覺而受到威脅。
“打”就在敵人距離我們戰線只有三十米遠時,我猛地睜開了眼睛,一把就拉燃了手中兩枚手榴彈朝陣地前的黑暗中投去。
幾乎與此同時,早就按捺不住的戰士們也紛紛擲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手榴彈。
“轟轟……”隨着一片爆炸聲,僞軍就在爆炸的火光之中發出陣陣慘叫。
槍聲很快就響了起來,但那些全是僞軍在毫無目標的亂開槍,志願軍們卻沒有一個人開槍還擊,依舊一個接着一個的往下投着手榴彈。
這是我在戰鬥之前就與戰士們約好的戰術。按照往常的打法,一般都是照明彈往空中一打,等戰士們看清了目標時再開槍射擊。這種打法當然是無可厚非,只有看清了目標才能開槍嘛否則的話,就算我們熟悉地形也無法在這黑暗中精確的擊中目標。
但這樣打同時也會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照明彈一打也就等同於給僞軍發了一個信號,差不多也就是告訴敵人我們要開槍了,讓他們趕快尋找掩護。僞軍也都是從戰爭中走過來的,自然也不是傻瓜,所以等我們看清目標開槍時,他們也都在地上趴好了。更重要的還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上照明彈在照亮僞軍的同時也會照亮我們自己,這種做法對於兵力比僞軍弱許多的我們,無疑是不明智的。
於是,我就命令戰士們既不打照明彈也不打槍,只等着僞軍進入手榴彈的投擲範圍後丟手榴彈……
這樣打的好處有兩個:一個是槍口冒出的火花會暴露我們的位置而手榴彈卻不會。因爲這,那些對地形不熟悉而且是在黑暗中朝我們進攻的僞軍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在哪裡,甚至都無法確定與我們的距離。以至於被我們炸了好一會兒還分不清我軍防線的位置。
另一個,就是子彈漫無目標的掃射命中率很低,而手榴彈炸的卻是一整個面。僞軍人數多,我們隨便往下投幾個手榴彈,那彈片都會在斜面上亂飛,怎麼說也會炸死幾個僞軍。反之,他們因爲無法確定我軍防線的位置而不敢投擲容易回滾的卵形手雷,於是只得舉起手中的各式武器亂掃一通。
那些朝我們發起進攻的僞軍根本就沒有料到我們會這樣打,措手不及下只大片大片的被我們炸倒在手榴彈的彈幕之中。就算偶爾有幾個命大的能衝過彈幕,胡祖弟和他的助手也會很快就把他們解決在我們的陣地前。
這麼稀裡糊塗的被我們炸了好一會兒後,僞軍的指揮官終於意識到如果繼續這樣打下去的話,他的部隊很有可能會全部倒在敵人的手榴彈之下。於是只聽“突突……”的幾聲,幾顆照明彈很快就升到了空中。
“打”我大吼一聲,舉起手中的步槍就朝僞軍扣動了扳機。
戰士們也在拋出手裡的手榴彈後,操起手中的各式武器對着僞軍就是一陣猛打。
最終僞軍會打出照明彈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早就下了命令:只要照明彈一升空就是開槍的時候。所以戰士們再次搶到了先機,手裡沒有手榴彈的當即就抓起了武器朝敵人扣動了扳機,有手榴彈的用最快的速度拋了出去……
反觀僞軍,他們卻根本沒有料到自己的後方會突然打出幾枚照明彈上來,沒有防備下根本就來不急躲藏,幾乎是毫無遮擋的暴露在志願軍戰士們的火力之下。
槍聲很快就響成一片,步槍、衝鋒槍、機槍……全都朝面前的僞軍噴灑出成片成片的子彈。
這次戰鬥之前,我就爲538團爭取到了許多轉盤機槍。戰鬥到現在,雖說有不少轉盤機槍隨着它的主人一同被敵人的炮彈炸燬了,但還是有相當一部份的轉盤機槍因爲機槍手的傷亡而轉給別的戰士。所以,現在駐守在山頂陣地的這三百多人裡手中拿的裝備,大多是轉盤機槍和波*莎,拿着步槍的,只怕就只有像我這樣用慣了的神槍手了。
在機槍和衝鋒槍密度這麼大的情況下,我軍的人數雖少但火力卻不小,那成片成片的子彈幾乎都要比天上下的雨水還要密集,“嘩嘩譁……”的一片下去,就像是一隻摧枯拉朽的大手一樣,將僞軍衝鋒的隊伍狠狠的壓了下去。而在僞軍被壓下去的路上,就是成片成片的屍體和讓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砰砰……”我機械的扣動了扳機,打倒了兩個試圖在陣地前架起機槍的機槍手。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選擇值得我出手的敵人,並且在他們來得急對我們構成威脅前就奪走他們的性命,已經成爲了一種條件反射。換句話說,就算我現在什麼也沒想、也沒有去計算,只一個人站在這裡就會出於本能的一個接着一個的射殺危險目標。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手裡不斷的扣動扳機,甚至還會在子彈打完後迅速換彈匣,而腦袋裡卻在想着其它的事。
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僞軍持續不斷的對我軍陣地進行炮擊,那些炮彈在陣地上產生了大量的硝煙,再加上雨幕的遮擋使照明彈的光線都很難穿透進來。照明彈一升空,原本應該蒼白一片的大地卻像是一個瓦數不足的燈炮一樣或明或亮,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僞軍,我們也只能依稀看到他們的身影。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因爲只有這樣,我定下的讓南、北兩面的僞軍發生“友好傷亡”的情況纔有可能發生。
“報告情況”我對着對講機叫道,槍聲和爆炸聲使我不得不用盡全力大喊。
“東面,敵人被我軍火力壓制在五百米外無法動彈”
“北面,僞軍正在發起衝鋒,但攻勢不強”
我很快就從對講機裡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
東面把敵人壓在一定的範圍之外,這原本就是我們的計劃,因爲只有這樣,我們這支三百多人的部隊纔有容身的空間。而北面的僞軍攻勢不強,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攻勢不強,也就意味着我的計謀很有可能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我要的是兩面的僞軍都發了瘋似的進攻,這樣纔可以讓他們兩支部隊狠狠的撞在一起,可是現在這樣……
隨後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僞軍北面之所以攻勢不強,完全是因爲他們早就知道我們有可能會在北面調動炮火,所以北面根本就不是他們的主攻方向。
想到這裡我不由皺了皺眉頭,朝對講機下令道:“把北面駐防的戰士調一部份過來,小心的把北面的敵人放幾個上來”
“是”對講機那頭的李國強毫不猶豫的執行了我的命令。
這是在示敵以弱其實在這個時候,南面的僞軍正被我們打得措手不及還沒緩過勁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從北面調一批戰士過來防守。我的目的是想給北面的僞軍一種錯覺,那就是南面的僞軍進攻太猛烈了,我不得不抽調北面的人手過去……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他們上當的話,那麼李國強很小心的放幾個僞軍衝上我們的陣地,我想就足可以讓他們看到勝利的希望。如果都這樣了那些僞軍還不拼死了往上衝的話,那我也只能自嘆天不佑我了
“砰砰……”隨着一陣槍響,我就在對講機裡聽到李國強在調動着人手,並指揮着戰士們有意放幾個人上來
話說這樣打死敵人容易,要放幾個敵人上來卻十分困難,甚至還是件十分冒險的事。這不?就連李國強的七連都有些手忙腳亂的。
“兩點鐘位置五十米,那三名僞軍放他們上來”
“神槍手注意,要投彈的就堅決打掉”
“張熊準備,敵人一衝上陣地就馬上解決掉”
……
可以看得出來,李國強那一方進行得並不是很順利,以至於試了兩次都失敗了,直到第三次的時候才終於讓兩名很幸運的僞軍衝上了我軍陣地,只是他們一衝上陣地幸運也就跟着宣告終結。
張熊是什麼人?一向以動作快著稱的他,只怕將軍刺分別插進兩名僞軍的咽喉的時候,那兩名僞軍還沒看清是誰在他們面前呢
“僞軍上當了”隨後李國強很快就報告道:“他們組織了兩個連隊朝我軍陣地發起猛攻”
我在心裡暗叫了一聲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噠噠噠……”槍聲越來越密集了,敵我雙方都像是發瘋了一般互相傾瀉着成噸成噸的子彈。隨着僞軍打上來的照明彈越來越少,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雙方槍口發出的陣陣火光和子彈在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道火線,就像吃人的魔鬼在揮動他的鏈條一樣,在空中亂舞着奪去一個又一個生命。
僞軍不再打照明彈是有道理的,在夜戰中,打照明彈一般只會對防禦方更有利。因爲照明彈會讓衝鋒的部隊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之前他們打照明彈,只是爲了能看清我軍防禦陣地的位置。在確定了這一點後,打照明已經成爲一種利敵不利已的事。
僞軍乘着黑夜成片成片的朝我們壓了過來,我感覺時機已經成熟,於是就對一直守在身旁的通信員打了個手勢,通信員會意馬上就播通了步話機向炮兵部隊發出了指令。
與此同時,我就在步話機裡下令道:“全體都有,把命令傳下去,炮聲一響馬上撤入東面的防炮洞等候命令”
“是”對講機裡傳來了戰士們的回答聲。
最後的時間到了,我朝後緊跑了幾步,找到了正在指揮戰鬥的李國強,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就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來生再見”李國強輕鬆的說道。
“來生再見”我回答的聲音有些哽咽,只恨不得代他完成這個任務,但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說李國強自己不答應,就是戰士們也不會答應……
“嗚……”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陣炮彈的呼嘯聲,李國強猛地把我一推,大聲喊道:“快走”
說着再也不理會我,自顧自的調動戰士指揮下一步戰鬥。
我頓下了,最後望了望這名跟着數年之久的老兵,一轉身就帶着戰士們朝東面的防炮彈洞跑去。
我們剛在防炮洞中藏好,炮彈就成片成片的涌了上來。黑暗中,整個世界都沸騰了起來,585.2高地就像是在一口大鍋裡煮着一樣在炮火裡翻騰着、震動着,到處都是炮彈和彈片的嘯聲,到處都是爆炸聲
緊緊縮在防炮洞裡的我,心裡只想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東面被壓制住的僞軍應該會被炸得差不多。北面的僞軍會被炮火跟蹤射擊,像趕鴨子一樣趕上山頂陣地,到時他們想不朝山頂陣地衝鋒都不行了,再加上李國強的挑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