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並沒有像昨天一樣的大魚大肉,就是幾碗米飯和一大盆青菜,這讓我們意識到前線的戰略物資遠遠沒有後方那麼充足。
不過想想也是,我依稀記得在現代的資料裡有看到過,反擊戰開打的時我軍共動用了九個軍將近二十七萬人。雖說這支部隊遠沒有朝鮮戰爭時的百萬大軍龐大,但戰前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而且北線還有大批的精銳部隊在中蘇邊境預防蘇聯進攻,使得我軍後勤在一段時間內捉襟見拙。
這餐早飯吃很沉悶,也不知道是因爲坐車時間太久的原因,還是因爲知道就要上戰場了心生恐懼,總之每個戰士都沒什麼胃口。戰士們平時在食堂裡的那種吃得熱火朝天的樣子早就沒了,個個都斯斯文文的細嚼慢嚥。以至於集合號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有許多戰士手中的飯才只動了半碗。
我們再次被塞到汽車裡,朝未知的方向開去。這一回,我可以看得出許多戰士們都緊張了起來,不少戰士臉色發白,也有的在小聲的議論着:
“這就要上戰場了嗎?是不是太快了”
“上吊也得讓人喘口氣不是?”
……
甚至我還看到幾個兵在上車時,因爲兩腿發軟爬了幾次都沒爬上去。
但我卻知道這絕不可能是讓我們上戰場,我們連自己分配到哪個連隊、部隊的番號甚至自己的連長是誰都不知道這樣讓毫無組織的新兵上戰場,能打什麼仗?而且我也知道,現在離開戰的時間還有五天,就是想打也沒地方打去啊
所以我就拍了拍手中的步槍對順子他們說道:“放心上戰場還沒那麼快,誰會連子彈都沒發就讓我們開往前線啊?”
我手下的那些兵似乎已經對我有一種盲目的崇拜了,所以聽我這麼一說,個個都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放下心來。
“排長”順子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了聲:“那你說……他們會帶我們上哪?”
我沒好氣的瞪了順子一眼,罵道:“問那麼多幹嘛有車坐又不要你走路”
其實我心裡也藏着這樣同樣的疑惑,照說現在離開戰還有幾天的時間,我們更應該利用這幾天時間在兵營裡做好準備工作纔對啊比如分配到連隊裡去讓我們熟悉下自己的連長和新戰友,再比如說讓我們與新戰友和新上級搞幾次演習磨合一下。我們纔剛下車又帶我們去哪呢?
大半個小時後謎底終於揭開了,車隊在一個殘破的村落前停了下來。說是村落,其實就是幾間稀稀拉拉的竹房,全都是用竹子和稻草搭的架,然後糊上泥巴。我們可以輕鬆的透過竹子間的縫隙看到房裡的擺設。下層一片漆黑,有許多綠頭蒼蠅在嗡嗡的飛,依稀間還有些牲畜的糞便。上層就乾淨些,也沒有牀,就中間架着個鐵架子吊着一口鍋,家家戶戶差不多都是這樣。
於是我就猜想這裡的百姓大慨都是這麼生活的。下層養牲口,上層住人,全家就往在一起,晚上圍着中間一堆火睡覺。這一點,後來我也從分配到我們連隊的翻譯那得到了證實,只不過這是後話了。
“同志們往這邊走”這時從吉普車上下來一個戴着眼鏡穿幹部服的戰士朝我們招着手。他看起來是個做文職工作的,有點像是個導遊或是解說什麼的,於是我就隱隱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多久我們就來到幾間被炸得不成樣子的竹房前,戴眼鏡的戰士指着那幾間只剩下一點點框架的竹片殘渣,揮起手來用康慨激昂的話語說道:“同志們大家看看,這就是越南——這個亞州的流氓幹下的好事他們佔着有蘇修的撐腰,明目張膽的派遣軍隊入侵我邊境,向我無辜邊民開槍開炮,打死打傷我邊民多人。這就是他們犯下濤天罪行的現場,78年12月25日,越南侵略者向我正在執行正常巡邏任務的邊防戰士開槍,打死打傷我邊防戰士多人;79年1月10日,我邊民踩上越南侵略者埋下的地雷,多人被炸傷、炸死……”
之後的話我就沒怎麼聽了,這的確是一種好方法,帶着戰士們來參觀下被越軍炸燬的民房,邊防戰士犧牲的地點,還有現場的照片等等,這些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起新兵戰士們同仇敵愾的心理。就像心中擁有了仇恨的李水波一樣,由仇恨激起的憤怒會抵消掉戰士們心裡的部份恐懼。
不過就我所知,面前這戴着眼鏡的幹部,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得很生動的文職人員,他所說的話卻只能相信一半。因爲做爲現代記者的我,當然會知道,那些“越南侵略者向我正在執行正常巡邏任務的邊防戰士開槍,打死打傷我邊防戰士多人”。實際上是我軍偵察部隊進入越南境內偵察,被越軍發現後發生了槍戰,這纔有了傷亡。
只不過當時進入越境偵察或是執行搏俘任務的偵察兵有一個極其嚴格的規定,那就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做到乾淨利落,不能留下一個烈士、一個傷員、一支槍以及任何可以讓越軍做爲證據的物品。
正因爲這樣,儘管我軍多次派出偵察部隊進入越境偵察、捕俘,幾次與越軍交火。越軍也多次向我外交部抗議,他們雖然有時間、有地點,也有人員傷亡,但卻沒有物證,誰也沒辦法確定誰是誰非。
這就是媒體宣傳和輿論造勢精華所在,國與國之間的鬥爭,絕不像我們常人所想像的那樣,無論什麼都講誠信、講道德、講合理。會在戰爭中講究這些的,就只有傻瓜。國與國之間講的只有實力、拳頭和利益
“同志們”最後戴眼鏡的幹部揮起手來,加重聲音朝我們喊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需要我們的時候到了,越南在蘇聯霸權主義的支持下,公然侵略柬埔寨,還背信棄義,恩將仇報,在我國邊境地區頻繁製造流血事件。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嚴懲越南小霸王,保衛祖國的領土完整和邊疆人民的安寧堅決打倒這個蘇修忠實的走狗”
“打到越南小霸王”
“打倒蘇修忠實的走狗”
……
戰士們也跟着一聲一聲的喊着口號。
看着這一幕,我似乎找到了點在朝鮮戰場上的感覺,而且從戰士們的眼中也看到了些熱血和憤怒,看來這堂思想政治課開得還是很有效果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
接着我們又參觀了幾處被炸燬的民房、學校,還有住滿了被越南遣返回國的華僑。自然,這其中還是少不了那名文職工作者的一路解說,聽在戰士們耳朵裡也許還有效果,但在我聽來就覺得有些不必要了,心裡只想着“要打就打唄,還要搞得這麼麻煩這麼多事”
不過就算是這樣,那一個住滿了遣返回國的越南華僑還是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他們就像一羣乞丐一樣不分男女老幼的幾百號人住在一充滿了臭味、黴味的倉庫裡。衣服都已經破爛不堪,喝的是從井裡打來的髒水,吃的是部隊派下來的米糧……
據幹部說,這些倉庫原本是用來存放抗法援越、抗美援越物質的,而現在卻只能用來容納一批又一批的歸國華僑。這些華僑在越南大多是有錢的商人,他們在抗法、抗美的鬥爭中做出了突出的貢獻,甚至還有不少華僑子弟直接參加了戰爭,但現在卻遭到了越南無情的迫害和驅逐
我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因爲我在李水波眼中看到了悲傷和憤怒,也看到了他滿臉的殺氣……
文職幹部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我們在外面參觀了一圈回來時,剛好到了晚飯時間。也不知道戰士們是累得忘了恐懼,還是思想政治工作起了效果,個個一進食堂就開始放開肚皮狼吞虎嚥起來。
吃得快的戰士想回營房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不知該往哪裡走。正在戰士們三五成羣的在廣場上閒聊時,集合號又吹響了。
戰士們用最快的速度在廣場上列好隊,還沒得戰士們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有一排老兵跑步上前,掏出兜裡的一張來各自唸了起來:
“張忠發”
“胡有國”
……
“到”
“到”
……
每個被喊到名字的戰士應了聲後,就很自覺的出列排到老兵的身後去。走了一排又上來一排,戰士們一個個就像是被抽籤一樣一個個被抽走,隊列也跟着越來越稀。
“崔偉”
“到”
終於唸到我的名字了,我上去前先打量了報了我名字的戰士一眼,是個略帶書生氣的人,左胸的兜上還插着一根鋼筆,右胸的兜裡則鼓鼓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筆記本。他就是我們連隊的指導員,高中畢業的。一有空就掏出兜裡的筆記本和鋼筆寫詩,戰士們很快就給他起了個外號:“詩人”
從詩人口中報出的一長串名單,我知道家鄉人果然有手段,我們三個排一百多號人全給報上了。只報得詩人手中的紙是翻了一頁又一頁,最後都有點上氣不接上氣的,直到滿滿的站齊了人才結束。
完了詩人就衝着我們喊了聲:“跑步走……”就帶着我們一路小跑的離開廣場。
這時我就有些奇怪了,爲什麼其它指導員帶兵走都是喊齊步走,而詩人卻是喊跑步走的,後來偶爾想起來問了聲,詩人才苦笑着回答道:“你沒看到那些新兵看着我們的眼光?他們全都是分散編進部隊的,就只有你們是全建制的上來,明擺着是走後門。你們能丟得起那個人,我可丟不起那個人不過現在才知道,這不丟人,是你們有本事”
我們被帶到幾間瓦房前,早就已經有三十幾個老兵排着隊在那等着了,爲首的照想就是連長。是一個面容黝黑瘦瘦高高的兵,臉上的幾道皺紋讓他看起來很老,而且眼神也有點麻木和呆滯,缺乏一個指揮官所應有的睿智。
見此我不由皺了皺眉頭,隱隱感覺到自己跟這個連長相處得不會很融洽
詩人帶着我們加入了隊伍,隨後就跑到連長前報告道:“報告連長,補充兵共一百一十三人,全部帶到,請連長指示”
“嗯”連長點了點頭,拉了拉軍服的下襬給我們敬了個禮,說道:“同志們好我是你們的連長,叫李志福往後我們就是一個連隊的同志了。我們番號是71軍213師639團2營5連。我們連是一支光榮的隊伍,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我們這支隊伍在這些戰鬥中涌現出無數的**英雄,希望你們加入後,能夠繼承先輩們的精神,並將他們的精神發揚光大……”
聽到連長的這些訓詞,我幾乎就有些懷疑自己看走眼了。但後來才知道,這些訓詞其實是詩人的傑作,連長整整發了兩個小時才背下來,而且再說的時候還漏了好幾句
“現在……”訓完話後,連長就朝站在後排的我們問了聲:“聽說你們中有幾個是排長是嗎?”
“是”
我、家鄉人和楊松堅三人應了聲,就站了出來。
李連長打量了我們一番,很隨意的問了聲:“當了幾年兵了?”
我和楊松堅回答兩個月,家鄉人則回答六年。
“嗯”李連長點了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同志們,不是我不信任你們,但我們很快就要打仗了,上了戰場靠的就是過硬的軍事素質和堅定的思想政治立場。對於這點,你們同意嗎?”
聽到李連長這話,我和楊松堅等人就明白了,他這是想把我們這三個排長都撤了,換上他自己手上的那些老兵呢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哪個老兵會服新兵的命令啊家鄉人還好,我和楊松堅不過是剛參軍兩個月的新兵,能讓那些老兵心服嗎?
可是……如果咱們三個都不做排長的話,那我這一個多月的訓練還不是白費了嗎?
家鄉人和楊松堅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不約而同的就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笑了笑,挺起胸膛大聲回答道:“報告連長,我們同意”
“很好”李連長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是這位同志思想覺悟高,既然同志都沒有問題了……”
“報告連長”我打斷李連長的話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三個正是因爲有過硬的軍事素質和堅定的思想政治立場,所以才當上排長的”
“嗯嗯”李連長開始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擡起眼睛來問我:“你說的是什麼意思?說明白點”
“報告連長”我一步不讓的盯着連長的眼睛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誰要當這個排長,都要用真本事來拿”
“報告連長我也是這個意思”家鄉人很快就明白了我意圖,毫不猶豫的就站在了我的一邊。
“報告連長還有我”楊松堅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
李連長顯然沒有料到我們還有這一手,愣愣的看了我們好一會兒,才笑着說道:“喲,個個都是叼兵啊”
隨後突然就變了一副臉,指着我們破口大罵道:“我告訴你們,我李志福就是咱們營出了名的叼兵跟我叼何平彪……”
“到”一個人高馬大的老兵站了出來
李連長的兩眼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退了一步轉身對那個叫何平彪的老兵說道:“給我爭氣點,憑自個的本事把排長搶回來”
“是”何平彪當即就站在我們的面前拉開了架式,滿臉不屑的朝我們招了招手:“新兵蛋子哪個先來?大爺讓你們看看什麼才叫過硬的軍事素質”
三個人都沒動,並不是我們怕了,而是家鄉人和楊松堅習慣了以我馬首是瞻。我沒有動,所以他們也沒動
我輕輕的笑了笑,說道:“何班長……咱們遠來是客,所謂客隨主便,就讓你來挑吧”
“喲嗬有種”何平彪打量了我們三人一眼,隨後就指着我說道:“就你吧”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出聲來了。
我知道戰士們在笑什麼,也知道何平彪爲什麼會選我。
楊松堅人高馬大的看起來就是個力量型的人物,找上他多半要吃虧。而家鄉人剛纔也說了,他當過六年的兵,怎麼說也不會是個菜鳥,就只有我……唉所謂的人善被人欺,說的大慨就是這個樣子吧
只不過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善人,只有那些被我折磨了一個多月的戰士們才知道。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邁着輕鬆的腳步走了上去:“我還是那句話,客隨主便,比什麼?”
何平彪顯然是被戰士們發出的笑聲給弄得沒了底氣,隱隱意識到自己選錯了對像。但看了看我貌不驚人的身材很快又有了信心,說道:“咱們就比擒敵”
這傢伙還不笨在擒敵這方面,身材粗壯的他顯然是佔了便宜。但是他又哪裡會知道,幾年的仗打下來,我早就在戰場上練就了一手招招殺人的硬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