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皺眉頭,又推向我。“這個我也有一件,不然怎麼給你。你也不要推辭,你身子在那裡也必定受了涼,再過幾年,寒氣入骨不是鬧着玩的。”
我待要再說,他笑道:“光說話,快到中午了,該吃飯啦。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我這就讓人做去。”
然後對吉慶道:“把這個替你家公子收了。”
吉慶連忙收下來。
他笑看我,“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好,清淡些就行。”
“是嗎?那倒好辦。我這些日子吃得也是這些。”
吩咐下人,“拿那個木榍荷花釀來,微燙就好。別的照常,再做個糟青魚乾,油燜筍。然後做碗熱熱的湯。”
一會兒飯菜酒箸擺上來,他讓僕人都退下,只單我二人吃飯,吉慶在我身後,墨印站在他旁邊,替我二人佈菜。
我往碗裡扒了一口飯,突然齊鳳翔道:“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不好叫他們撒下重做。”
“這就很好了。”我剛說完,他就夾過來一塊糟魚乾兒放在我碟子裡。
“你嚐嚐,這個味兒比你家的廚子做的怎麼樣。”
我一楞,夾起來放在口中,細細品了一下,“很好。”
其實哪裡有什麼心思品出味兒來?
齊鳳翔就是站着的皇帝,他府上的廚子,豈是別人家能比的?
他拿着筷子,看着我,“真的很好?”
我點點頭,他邊吃邊給我夾菜,不多不少,每當我吃完一樣,他就夾一樣。
“好了,再給我就吃不了了。”他才做罷。
我邊吃邊偷看他,他倒沒再看我,只靜靜地夾菜吃飯。
慢慢吃着,心裡暗想,他不會只爲了叫我吃一頓飯叫我來吧?
吃得差不多了,他先盛了一碗湯先給我,我連忙接住,“多謝。”
看他又自己盛了一碗喝着,纖長的手指雖然傷痕猶在,但動作靈活,想是好多了。
“你的手,好多了吧?”我放下碗。
他笑道:“雖說傷筋動骨,有御醫治着,就快好了。我身上的傷能好這麼快,自己也沒料到。”看着我又笑笑,“其實也沒什麼,倒連累你受苦了。”
不防他這麼說,想起當日我爲這個責備他的,臉上掛不住,“那天我鹵莽了,一時性急,說錯了話,你別介意。”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是嗎?你的性子,還跟從前一樣。”
跟從前一樣?他沒忘過?
心中一驚,我不再說話。
他看我沉默,低頭倒了一杯酒,“我自病了,這酒也沒喝。今天你來了,陪我一起喝一杯。”
一邊的童子從桌上遞給我,我接過謝了,輕嗅一下,果然清淡宜香,喝了一口,正是我喜歡的那種微醇入口,齒脣留香的味道。喝完發現他瞅着我,黑溜溜的眼珠一動不動。我覺得有些窘,把臉挪過一旁。
“玉卿喜歡對弈嗎?”
“偶來無事也做消遣,棋藝並不怎樣。”
“那好,我正閒着無事,咱們下幾步罷。”
吩咐童子拿來棋盤擺上。童子先倒上漱口茶來,讓我二人嗽口。一邊有人收拾碗筷,擺上棋來。他又吩咐僕人帶吉慶去吃飯,吉慶看了我一眼,“你去吧,不用管我。”吉慶這才走了。
“你是客,讓你先布子。”
我拈起一枚墨玉棋子放下一着,他看了一下,立刻擺子放上。
看了一看,我又放下一子,這樣你來我往,漸漸入局。
齊鳳翔拈起一子正做思慮,外面一個人走來,“稟報相爺,吏部尚書餘興年求見。”齊鳳翔皺了下眉,“偏偏不得清靜,沒告訴他我不見客麼。”
我擡起頭,這人三十左右,一字濃眉,相貌堂堂,看衣着雖然是便服,卻帶着自來的威風,讓人不敢小瞧。
齊鳳翔沒擡頭,只道了一句:“這位是顏公子,以後是我的貴客,見他來了只管叫他進來就是。”
這人聽了,連忙對我行了一禮,朗聲道:“顏公子,下官申子春,以後有事儘管下官吩咐就是。”
“不必多禮,在下一介布衣而已,怎敢相勞。”
齊鳳翔單把他與我介紹,想必是極貼心的人。
客氣一番後,他又道:“相爺,餘大人說是有急報。”
“讓他進來。”
手中棋子下落,對我笑道:“先吃你一子,承讓了。”
光想着事,冷不防前路被堵住,連忙收下心來。
一會兒餘興年進來,是個五十多歲,瘦小的學士。這個人大家都知道,是齊鳳翔提拔上來的,故而是死忠一黨。才能是有的,人也圓滑得很。其實四部那個沒有他的人?
齊鳳翔笑道:“餘大人請坐。”
餘興年連忙道:“下官有一事不敢自做主張,想請齊少宰定奪,故此前來打擾。望少宰大人恕罪。大人批示了,下官立刻就去辦。”
齊鳳翔看着棋,手中捏着一子沉呤,並不說話。
餘興年又道:“下官前些日子程上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朝中大人們追得緊,外面傳言甚多,下官……”
不再往後說,低頭行禮,眼睛卻望着齊鳳翔。
齊鳳翔道:“餘大人見這步棋該怎麼下好?”
餘大人看了一眼,道:“下官愚笨……”
齊鳳翔不看他,卻笑對我道:“你下一步是要吃我的子罷?”
我落下棋子,壓下他的白子,拈起來欲放到盒子裡,卻被他用二指捏住棋子。
擡頭看着他,他正看着我,黑水銀般的眼睛帶着笑。
他輕輕把棋子拿過來,放在一旁。隨後一着棋子落下,“我這步棋玉卿如何抵擋?”
我定睛一看,微笑道:“我不下了罷,敗局已定,我認輸就是。”
“是嗎?”齊鳳翔雙指夾起黑子,對着一旁的餘大人。
餘大人連忙快走過來,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告退。”
齊鳳翔點了點頭,他行禮退後,轉身走了。
我在旁看着,心裡明白,不知是誰的人頭又要掉了。
他和衛紫英真是像極了,談笑風聲間殺人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