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場增援友軍的任務!這個時候,在****系統中,增援友軍的任務往往採取應付了事已經習以爲常。但王贊緒接受這個任務所表現出的高度全局觀在自我犧牲風範卻令人稱道。他知道,阻止日軍南北兩路會師關係重大,且兵遺神速、事不宜遲,立即抽調一四九師和一六一師兩個師,以四十四軍軍長廖震帶領,急行軍二百多裡山路,全力以赴,迅速北上馳援襄花公路上的棗陽。
殊知兩師北上的部隊進入山前平原的時候,快要到達襄花公路的時候,廣西軍的一七三師已經被日軍擊潰並退入桐柏山中去了,棗陽已經棄守,氣勢洶洶的日軍北方兵團和南方兵團會師成功。北上增援的對象已經不存在了,剩下廖震兩個師反而成了向前突出的一支孤軍!
這時佔領棗陽的日軍已經發現我北上增援的廖震軍,立即乘勝調頭南下對到達資山、平林的四十四軍的側背發起攻擊。敵之主力又從兩個方向對我後方進行迂迴包抄,迅速截斷我四十四軍向南撤入大洪山的退路,要一口吃掉這支北上的援軍。廖震部隊尚未完全展開,就已陷入重圍之中,剛剛結束整補的兩個師,又再次受到重大傷亡。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局面,廖震決定迅速撤走,擺脫敵人的包圍。爲了保證部隊向南撤走,一六一師官焱森部擔任了掩護全軍突圍的重任。當一四九師突出包圍圈後,官焱森師長把全師縮編成二個團,親率一個團斷後,左衝右突,節節掩護。歷經一週的戰鬥,全軍終於退入大洪山中。在這次作戰中,一六一師受的損失最大,幾次面臨全師覆沒的絕境。在最後一次衝破敵人封鎖時,戰鬥陷於苦戰。前面敵人死死擋住去路,後面敵人已經快要衝破我後衛阻擊。我官兵死傷累累,全師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官師長把袖子一卷,竟提起大刀自己要當敢死隊長,親率敢死隊衝鋒。急得在旁邊的連長唐茂生大喊:“哪有師長當敢死隊長的道理!該我當敢死隊長!”當仁不讓,領着敢死隊迎着機槍掃射就上。師長的表率作用煥發出極大精神力量,視死如歸的敢死隊員衝入火網,無數士兵在前進的路上倒下後,終於殺開一條血路,全師甩掉敵人退入大洪山中。後來,在總結檢討會上,軍長廖震感慨地說:“這次作戰,一六一師付出了最大的犧牲。官師長始終屹立在最危險的地方,這是指揮官最可貴的品德。”
這時,正在出川的四個獨立旅已經乘船到達宜昌,不待結集完畢,王澤浚即奉戰區長官部命令不必渡過襄河進入大洪山,直接在襄河西岸的宜城地區擔任襄河的守備,陣地北面與二十二集團軍的一二二師相接。
在棗陽會師後的日軍在襄花公路掃蕩完畢之後,又沿襄河東岸向南,對準獨立旅與一二二師的結合部渡河,擊破襄河西岸防線,發動攻陷宜昌的作戰。
日本人選擇的渡河點十分準確,渡河的戰術又十分巧妙。兩軍的結合部歷來就是一個薄弱地帶,而且這個結合部又是一條流入襄河的一條支流,雙方的聯繫極爲不暢,配合大受影響。薄弱之中的薄弱還在於匆匆在這裡佈防的獨立旅還根本沒有受到過現代戰場的洗禮,毫無作戰經驗。儘管在出川之前和出川途中部隊受到了多次上至委員長下到普通民衆的愛國主義教育,士氣十分高漲,但高漲的士氣並不能代替武器的先進與優勢。當敵人猛烈的炮擊和伴隨着毒氣彈散發出的各類氣體瀰漫開來的時候,這些剛上戰場、連手榴彈都不足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橫飛,死傷慘重。陣地上一些幸而沒有被炸死炸傷的人又被毒氣所傷,接觸到毒氣的人個個咳嗽不已,眼睛迅速腫大、淚水長流,還沒有看到敵人已經失去戰鬥力。
當煙霧中衝出吼叫着的一羣日軍的機動船時,獨立旅的防線已經開始瓦解。到日軍在襄河西岸登陸,獨立旅已成潰敗之勢。緊接着,日軍在宜城上游架起兩座浮橋,後續部隊源渡河參加作戰,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橫衝直撞。陣地上的士兵陣腳大亂,很快就同指揮官失去聯繫,向後潰逃。這時,在潰散的散兵裡,只有嶽冠軍任團長的一個團還算像支部隊,自動擔負起掩護敗兵逃跑的任務,同追擊的敵騎且戰且退。敗兵潰逃極其狼狽,表現出從未見過的驚惶和疲憊,幾天沒有吃到一頓飯,盲目竄走;一說休息,個個仰面倒地不起。四個獨立旅中,除了第一旅因還到達戰地還能保持建制外,三個獨立旅被打散,最後收攏來不足半數,幾個部隊中的一些高中級軍官跑回四川去了。被打散的隊伍除死傷外,多數散兵被相鄰的友軍收編,一些被孫震的部隊收編,一些被張自忠的二十九軍收編。
餘下收攏來的部隊又奉命繼續作戰,對日軍進行側擊。在這支被打得近於七零八落的隊伍中,仍然不乏捨生忘死之士。有一個副團長鄭光武,在戰鬥中被炸彈炸傷,仍堅持指揮戰鬥。在最後關頭,一線官兵死傷殆盡,“呀呀”怪叫着的日本鬼子已衝到眼前,鄭光武端起陣亡士兵的機槍向敵人掃射,最後光榮犧牲。
宜城戰役結束後,各獨立旅的殘部收攏後到襄樊和谷城一帶整訓待命,其後進入大洪山。這支剛出川的部隊的表現令人難堪、難負衆望。不久,軍政部來電:“以二十九集團軍所屬四個新編旅,在宜城一戰潰不成軍、失去戰鬥力,該四個旅番號着即撤消,糧秣薪餉從七月底止停止發給,殘餘部隊補充二十九集團軍兵力。”
各獨立旅進入大洪山後完全被撤消改編,分成營、連編入其他各部隊。惟有保存較完整的第一旅沒有被打散,被改編爲集團軍總司令部直屬的獨立團,配備了全軍最好的武器,每個步兵連有漢陽造步槍七十二枝、輕機槍九挺,外加有機槍連四挺馬克沁重機槍和炮兵連四門八二迫擊炮。獨立團專事保衛總部,平時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參加作戰。
原來第一旅的少將旅長李承魁調到總部作了高參兼直屬隊指揮,團長由白宗濤任,原在戰幹團參加過張家店保衛戰的營長李輝調任機槍連連長。其他被編余的各部隊長,願繼續幹的留下擔任副職,不願乾的回川自謀職業。
以嶽冠軍爲團長的那個團因其在戰場上的表現可爲全軍之冠。這個團也沒有被撤散,仍以團的建制全部編入一六二師,後來這個團在戰場上還發揮有相當的作用。
日軍攻陷宜昌後,大洪山除了西北一方外,其它三方已處於敵人的圍困之中。而大洪山根據地屹立巍然,猶如插在敵人胸膛的一把尖刀,時刻威脅着武漢。因而掃蕩大洪山,拔掉這塊心腹之患,對日本人來說已經勢在必行。
以獨立旅補充到部隊後,王贊緒根據日軍對大洪山的圍困形勢和長期回守大洪山的戰略對全集團軍的部署作了調整,他把他的非戰鬥人員和主力全部撤入大洪山腹地,四個師分散佈署到大洪山幾個方向的各要隘,以小股部隊防守隘口,各以有力部隊在隘口兩側遊擊,以阻止日軍攻入大洪山腹地。
殘酷的戰鬥就是從日軍攻克大洪山各隘口開始。
日軍攻佔宜昌後,即開始全面包圍大洪山,反覆對大洪山二十九集團軍展開圍剿。在飛機的狂轟爛炸的掩護下,經過二十餘天的拉鋸式戰鬥,各隘口全部爲日軍所攻佔。從當年的九月起,至一九四一年底,日軍多次攻入大洪山腹地,大洪山根據地進入了艱難困苦的時期。
在這個時期,首先是戰鬥殘酷而頻繁,大小戰鬥不斷髮生。日軍不但對分散的守軍作戰,而且在漢奸帶領下奔襲我集團軍總部。總部直屬團多次投入戰鬥,保護總部轉移。在轉移過程中連王贊緒自己最心愛的線裝古籍版本的《孫子兵法》和《三國志》也在忙亂中丟失了。這部《三國志》是王贊緒的珍品,其作者陳壽也是西充人,算是他的老鄉,人和書都是他常誇耀的資產。丟失了這兩樣東西,氣得王贊捶胸頓足,痛惜不已。
其次是生活異常艱苦。日軍佔領了宜昌,封鎖了長江三峽出口。二十九集團軍的物資供應只能從川東北輾轉鄂西北襄樊才能進入大洪山,路途艱辛遙遠且不談,日軍還常常截斷供應線。因此,二十九集團軍的物資極度匱乏,士兵一年只有一套單軍裝,二年一套棉軍裝。經常在密林中游擊作戰的士兵們,衣服破爛不堪,猶如乞丐。有的士兵在冬天裡還穿着單衣,而到了夏天又只有棉衣,只好把棉衣裡的棉花掏出來當夾衣穿。
隨着戰事的不斷深入,大洪山根據地不斷被日軍壓縮,集團軍能控制的地盤越來越小,糧食只能靠本地供應,成了稀缺產品。王贊緒爲全軍規定了極嚴的紀律,任何人不得強買強賣老百姓的東西,更不得搶掠,違者將有嚴厲的軍法。吃的東西得不到保障,部隊常斷炊斷頓。連王贊緒也同士兵們一樣吃菜稀飯充飢。好在菜煮稀飯是西充人的民間習俗,青菜淹在水缸裡,到已經變成黃色,用手一抓,牽絲絲帶漩漩,放入鍋中,再加一把米,煮成稀糊。二十九集團軍多西充人,吃這樣的東西沒問題,只不過有時連米也沒有,有一些包穀或麥粒也不錯了。每月能吃上一二次豬肉,便是上等伙食。
士兵們營養不良、體質下降,病患陡增。尤其是又因缺乏藥品,瘧疾和雞矇眼(即夜盲症)流行。那些患了雞矇眼的士兵更是艱難,部隊轉移又常是在夜間,那些士兵一到夜裡就兩眼一摸黑,根本看不見路。只好把他們集中起來,十來個人排成一行,後面的人拉着前面人手時的一根棍子。前面一個班長帶路,一邊走一邊報路:“留神!這裡是條溝!”、“這裡有一道坎!注意!”一遇到敵情,真是危急萬分。
就是在總部直屬團的李輝機槍連裡,也有七八個夜盲病兵。李輝想盡辦法用草藥治療,也不見效果。後來在一個老百姓家裡住宿,看到一本舊醫書,翻出來一個土方,說是用雞肝加鍋煙灰熬水可以治這種病。可是到哪裡去找得到雞肝呢?費了好大的勁,後來找到一點豬肝,加鍋煙灰熬成水給病兵服用。又買到一點豬肉,給士兵們補充了些營養,也不知是鍋煙灰起了作用,還是豬肝、豬肉起了作用,雞矇眼才逐步好轉。
反掃蕩的戰鬥越打越險惡,根據地的範圍最後不到三十里直徑的地盤。被圍在中心的總部裡,可以清楚地聽見四面傳來的槍炮聲。最危險的一次,總部被圍在洪山寺一帶的核心陣地,糧彈補給完全截斷,眼看已經彈盡糧絕,形勢似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直屬隊也不斷填到槍聲最近最密的地方阻擋敵人。槍炮聲越來越密,敵人有備而來,已將核心陣地圍得鐵桶一般。王贊緒感到他的麥城快到了,突圍近於無望,天亡我也。乃在黃昏時敵人攻擊停止後召集直屬隊全體營連長做最後一次訓話,其情極爲悲壯。他說:“兄弟們,情況大家都已經非常清楚了。人說我王贊緒在大洪山同日本鬼子推磨,轉着圈子打仗。一年多來,我們轉着圈子打死日本鬼子無以數計,我的磨也看來推到了頭。當兵本不怕死,打日本人就更不怕死,我王贊緒視死如歸!現在,我要大家聽好,解散後各自回駐地把老鄉家的手續弄清,借的、欠的,屁股揩乾淨,不留屎巴巴。部隊全部集中聽候命令,準備今夜突圍!如果突圍失敗,人、槍由各部隊長自己視情況處理。能夠突圍出去的,最好投靠友軍。如果沒有突出去的,留在大洪山打游擊,只要不死,絕不能讓敵人把我們吃掉。不論在哪種場合,都要保持我民旅的骨氣和尊嚴。”
天空飄着小雨,天色逐漸昏暗下來。
風,呼呼地吹,樹林在微風中沙沙地響,遠處不時傳來陣陣槍炮聲。王贊緒言語堅定而悲嗆,下面的官兵流下了眼淚 ,都知道,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大家在這樣悲壯的氣氛中高呼:“堅決聽總司令命令!”。
不料當晚正在輕裝準備行動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而且越來越密。形勢又出現了令人驚喜的轉機,因爲根據手榴彈爆炸聲判斷,可能是自己人的大部隊在敵人的後面發起攻擊!王贊緒馬上派出偵察,回報果然是友軍增援。這時,王贊緒頓時眼睛發亮,帽子向腦後一推:“部隊準備出擊,狠狠打它狗日的!”。
戰鬥進行到天明,敵人終於在內外的夾擊下潰退。王贊緒絕地逢生,一聲長嘆:“天不該亡我!”,大家說:“老王是福將。”
在大洪山無數次反掃蕩戰役中,最值得提到的是大洪山東南麓青峰山一戰。這一仗是二十九集團軍同新四軍聯合作戰的結果,是國共聯手打敗日本侵略者的又一次典範。
一九四○年八月,一六一師官焱森師長回調四川。師長一職由何葆恆接任。
次年五月,在師司令部裡,何葆恆師長親自接待了兩名新四軍第二支隊派來的兩名便衣聯絡員。當風塵赴赴的聯絡員剛一坐下,連水也來不及喝一口,就割開鞋幫子,從裡面掏出了一張油紙包住的紙條。一邊遞給何師長,一邊說:“十萬火急!司令員要我們立即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