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泗橋據點果然已經加強了戒備,工事修築得更加堅固,鹿柴障礙和鐵絲網增加了多層,再想突襲它,看來已經不可能。李懷英決定改變方法,用迫擊炮遠距離教訓它。
三天後,李懷英營又返回先前來的那個小鎮。天黑後,由副營長謝鵬帶隊,由第七連和營直屬迫擊炮排的六門迫擊炮執行任務。六門迫擊炮!出川抗戰初期,一個團也不過只有四門迫擊炮,現在一個營就有六門!李懷英看着這六門油光閃亮的迫擊炮和雄糾糾站在那裡的炮排排長,心中無限感慨又充滿信心。站在這裡的炮排排長、南充人蔣永遙,是去年在棺材山陣亡連長蔣永逵的堂弟。此時,他剛由廣西陸軍步兵學校迫擊炮訓練班三個月結業歸隊,受任中尉排長。
今天,是新任排長初試鋒芒。夜裡,他把部隊運動到距汀泗橋僅一里多的地方,選好炮位,設置了警戒,一聲令下,六門炮同時發射,各先打四發,彈着點略作校正,再一陣急速發射,滿腔的仇恨隨着炮彈出膛飛出胸膛!蔣永遙在步兵炮校學到的本事派上用場,只聽得鬼子據點內先是幾聲爆炸,幾乎在同一時間升起了幾朵煙塵滾滾的土花,然後又是一陣陣猛烈地爆炸,據點和火車站裡頓時火光閃爍煙霧騰騰。原本寂靜的地方突然人嘶馬叫就像開鍋一樣的熱鬧起來,幾顆照明彈升上天空,照得大地明如白晝,機槍漫無目地掃射,泄光彈劃出道道彈痕四處亂飛,山炮向據點外圍盲目開火。
鬼子據點裡的鬧劇還沒有結束,謝鵬回頭望了望汀泗橋一帶的熱鬧場景,迅速帶隊在步兵的掩護下撤回了原地。
從此,這裡的鬼子再不敢事無忌憚地外出肇事了。
中秋節快到了。敵佔區人民家破人亡、人心惶惶,哪裡還有心中秋團圓?但還在敵後遊擊的李懷英還是考慮節前再突襲敵人一次,不要讓鬼子乘節日期間來鄉下滋事,讓鄉親們有一點節日的氣氛。正在樹陰下同幾位連長商量如何行動,這時,突然有人急匆匆叫:“營長!營長!”扭頭一看,原來是傳令兵帶着團部的便衣參謀急急忙忙地跑來。便衣參謀一到就傳達了團長緊急命令,要部隊日夜兼程、迅速回撤幕阜山主峰附近的苦竹卡阻擊敵人。
便衣參謀剛傳達完命令,李懷英忙問:“團長手沒有部隊嗎?爲啥子要我這麼遠趕回去?”還是汗漓漓的便衣參謀回答:“又要打大仗了,詳細情況你回去就清楚了。”
原來,日軍發動的贛湘作戰,即我軍的第一次長沙保衛戰開始了。根據日第十一軍司令長官岡村寧茨的作戰指導大綱,從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四日開始,十萬日軍分三路來勢洶洶地對長沙發起攻擊。
攻擊首先從南昌附近的日軍向西進攻開始。日軍從江西北部的奉新、靖安、高安向西進攻,但在高安一帶受到我軍的頑強抵抗,因而進展緩慢。其次的第二路從鄂南的通城、崇陽南下,向修水、平江方向攻擊。第三路日軍由岳陽向南,直指汩羅而長沙。這第三路是其主攻方向,在湘北形成主戰場。
第二路日軍是助攻。助攻又分兩支,從通城南下的日軍進攻方向正對着楊森的二十軍的防區。而從崇陽南下的日軍要翻越九宮山,然後匯同武寧日軍向王陵基總部所在地修水進逼。
駐守在九宮山的是王陵基三十集團軍新十四師陳良基的一部。日軍的進攻一開始即以多架飛機對九宮山陣地狂轟爛炸,然後又開炮猛轟。我守軍作了短暫的抵抗後,指揮作戰的副師長祝順錕奉命放棄陣地後撤,全師進入二線。
當部隊退入二線陣地後,這時,祝副師長卻莫名其妙地聽見一線陣地上又響起了激烈的槍聲。這槍聲時緊時停,時而緊張激烈,時而休息停頓,足足打了一天。副師長大爲光火,不知是什麼人膽敢違令不撤?當天晚上他派出一支援軍上山,把這支違命不撤、抵抗了敵人進攻一天的隊伍接下來。當隊伍撤下來後副師長才搞清了,這支抵抗了一天的部隊只是一個排,他們在新任排長鄧遂良的帶領下,打了一天!
排長鄧遂良(又名鄧述雲),內江市東興區高梁鎮人,新十四師三十八團一營四連司務長。當敵人向陣地猛轟時,四連一排排長羅躍元被炮彈擊中陣亡,團長指定由司務長鄧遂良代理排長。部隊撤退時,位於最前沿的鄧遂良排已被完全籠罩在爆炸連連和硝煙瀰漫的炮火中。由軍校剛畢業來任連長的蘇義民也無經驗,看見這麼猛烈的炮火,陣地上哪還能有活人?以爲一排已經完全犧牲,沒派人上前沿通知,也就匆忙地撤走了。
敵人的炮擊停止後,鬼子像蛆蟲般地涌向陣地,這位新排長出奇的鎮定,他整頓好自己的隊伍,命令全排:“節約彈藥,敵人距我不到二百米的距離不準開槍!”隨着敵人由一千米、五百米到二百米的距離,見我陣地上無動靜,以爲陣地上的支那兵早就被大日本皇軍猛烈的炮火炸光了,於是放大膽子,由貓腰改成挺直身子旅行式的衝鋒,氣焰十分囂張。
當鬼子進入到鄧遂良規定的距離,一聲喊打,輕機槍、步槍、衝鋒槍一齊開火,陣地居高臨下,擲彈筒擲出的手榴彈也在敵羣中開花爆炸。敵人猝不及防,中彈的鬼子倒下一片,其餘的鬼子“呀呀”直叫,連還擊都沒有,就調轉屁股向後逃跑。
到了午後,敵人清醒後捲土重來,以飛機大炮猛轟,就像發了瘋。由於鄧排距敵陣近,全排官兵又很機靈,雖然炸得陣地飛砂走石、煙霧沖天,但官兵利用地形掩蔽,傷亡不大。
一番飽合轟炸後,下午四時,衝鋒又起。鄧遂良摸準了鬼子脾氣,這一次命令:“鬼子不到一百米不打。”把目標放得更近。鬼子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小心翼翼地前進到上一次二百米捱打的距離時,停止不動了。一番探頭探腦的搜索,看見這邊還沒有動靜,又一次機槍掃射,才又試探着前進。鬼子又前進了一段距離,這邊陣地還是沒有動靜,這下又以爲平安無事了,於是放下心來向前加快了速度。看着鬼子已經越過了一百米,鄧遂良狠狠扣動了扳機,全排火力一陣猛掃,鬼子稀里嘩啦倒下一片,又被打了回去。一個排頂了敵人一天,真是戰區絕無僅有、創造了一個奇蹟!
戰鬥結束後,副師長祝順錕點名要召見這個沒服從撤退命令又創造奇蹟的小排長。鄧遂良到了師部,一聲“報告”,挺胸立正,規規矩矩地站副師長面前。副師長板着面孔,厲聲喝問:“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你爲什麼不服從命令撤退?”鄧排長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誰向我下達了撤退命令?”副師長立即把連長蘇義民找來,一詢問,才弄清楚了連長以爲他們全排陣亡,根本沒有給他下達命令!
祝師長這才轉怒爲笑,天生的好苗子!於是一番褒揚。後來,事情上報到了總司令王陵基那裡,王陵基又報到了薛嶽的戰區長官部。大家都頗感驚奇,一個小排長竟有如此能耐,全戰區都沒有見過,而且這個典型個案不僅值得頌揚還有對全軍作戰具有借鑑的意義。兩位長官先後在修水縣黃田集團軍總司令部和長沙戰區長官部召見了鄧遂良。
作爲典型,鄧遂良記大功一次,獲獎金一千元,並被調到戰區長官部工作。真是特殊的榮譽!而且這項特殊的榮譽又使他得到了一項改變他人生規跡的特殊任務:他又被派在長沙育羣中學校址內的戰區編練處受訓五個月,後被委任爲直屬長官部情報處的上尉情報組長,派往鄂南。
臨出征前,薛嶽親自端起酒杯爲鄧遂良餞行,並贈言:“臨危不苟,危而不亂。”鄧遂良過人的機敏爲他造就了一條特殊的道路,後來在抗日戰爭中譜寫出驚心動魄的故事來。
第一次長沙會戰開始時,楊森已升任第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兼任第九戰區副司令長官,指揮着二十軍和臨時配屬二三個軍。楊森所遺的二十軍軍長一職已交由楊漢域升任。而楊漢域的一三三師長一職,則由副軍夏炯兼任。
楊森把他的集團軍總部安在平江縣城西面的長壽街鎮。這一路日軍攻擊的目的地,就恰恰是楊森的總部長壽街。然而,這位集團軍總司令此時卻判斷失誤,以爲從崇陽、通城來的日軍將會向西進攻湘北,會同中路日軍再下長沙。此時,他正在放心大膽地留在長壽街,而且僅有少數總部直屬部隊擔任着總部的保衛工作。
當李懷英飛馬趕到苦竹卡時,前哨的戰鬥早已打響。此時部隊已經廢旅改爲一師三團,新任團長趙嘉謨正在焦急地等待李懷英。李懷英一看團長的臉色和當前的陣仗,就知道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不僅全團人馬都已進入陣地,而且全師人馬都已陸續到達,師裡的李介立團也在左翼佔領後面的白沙嶺,還有友鄰部隊正在來來往往地調動中。
苦竹卡位於幕阜山分水嶺要道,是通向平江縣城的一處要隘。日軍攻擊苦竹卡,說明他們已經佔領了一三三師防守的分水嶺北面麥市。如果日軍再佔苦竹卡,即打開了通向平江和長壽街的大門!
李懷英在團長那裡接受任務後,顧不得部隊集結立即命令副營長謝鵬帶領正在陸續到達的八、九連和重機槍連迅速跑步趕到苦竹卡,搶先於敵佔領陣地,自己率第七連作預備隊緊跟。李懷英來得正是時候,因爲對面日軍的動作同樣迅速。正當八、九連正在山頭開始構築陣地的時候,山坡下大道上太陽旗招展、塵土翻滾,一隊日軍已經出現在陣地前面。
日軍一到達,進攻立即展開。鬼子看見我軍已搶先進入陣地,企圖乘我方的工事尚未完成、立腳未穩時就打破我軍的防禦。在鬼子指揮官嗷嗷的叫喊聲中,端着刺刀的鬼子兵向山頂工事發起陣陣猛攻。副營長謝鵬沉着應戰,不顧炮彈在周圍爆炸,來回指揮兩個連的士兵和重機槍連以猛烈的火力打擊那些向山頭逼近的敵人,打退敵人的多次進攻。午後二時,經過午間休息的鬼子兵又開始進攻。這次,除了炮擊外,又飛來三架飛機對我陣地轟炸和掃射,但直到黃昏,我陣地依然屹立。
第二天,敵人的進攻又持續了一天,除了陣地前擺下了數十具敵屍外,日本鬼子一無所獲。
第三天,敵人除留下部分牽連我正面陣地外,另以一部向我左後迂迴。這時,李懷英受命放棄正面陣地,退守兩側山地。李懷英不解,帶了兩個勤務兵跑去問團長:“我們能守住陣地,爲啥子要退?”趙嘉謨冷冷地回答:“這是命令,全團都如此!”
日軍通過苦竹卡後,向李介立團防守的白沙嶺陣地發起攻擊,激烈的戰鬥又在白沙嶺展開。
白沙嶺位於幕阜山分水嶺南側,是日軍前進方向上的第二道隘口,如果敵人佔領或繞過了這道關口,即可沿河谷向南直達長壽街和平江縣城,中間再無險可守。因此,李介立團在這裡進行了拼死的抵抗。
戰鬥到第二天下午,李介立在望遠鏡發現了個奇怪的現象:鬼子的衝鋒被打退後,陣地前留下了不少的鬼子屍體。當鬼子的再一次衝鋒時,目的似乎並不在山頭的陣地,而是在鬼子的屍體堆中打轉,像是在找尋着什麼。李介立腦瓜子一轉:顯然,敵人有重要的東西被遺留在這堆屍體上了。
李介立當機立斷,趁着天色漸晚,立即組織起火力向陣地前的敵人猛烈打擊,以迫擊炮火向敵人縱深壓迫,以敢死隊向敵人發起猛烈反衝鋒,同時派出團部通訊排不顧死傷衝到敵屍堆中尋找異常物。終於,鬼子被打退。通訊排在一個打死的鬼子軍官身上發現一個牛皮圖筒,“看來要找的東西就是它了!”排長心裡想,迅速把這個裹滿鮮血的圖筒摘下帶回來了。
李介立打開圖筒,眼前的情形令他驚喜萬分:一分日軍作戰地圖展現出來!這是一分詳細的日軍前進路線圖,上面標明“呂集團軍”字樣,這是駐武漢的岡村寧茨中支派遣軍的代號,還蓋有“空投送達”的圖章。圖上詳盡地標明瞭我軍的番號和駐地。更爲重要的是,以紅色的箭頭表明了這支新組建的三十三師團部隊進攻路線。路線表明,該部將在攻佔白沙嶺後,沿汩羅江上游河谷直向長壽街,再經平江折向長沙!
這份作戰地圖被迅速地送到還在長壽街總部的楊森手中。
正在揣摩日軍攻擊方向的集團軍總司令看到這張圖真是大喜過望,立即改變部署,將原來向東防禦改爲向北防禦,命令李介立團及一三三師各部在白沙嶺頑強抵抗兩天後放棄正面,退守兩側山頭陣地。自己就在當天下午,將集團軍總部向東邊的青梅灣山上撤退,避開了敵人的攻擊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