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元月三十一日是當年的大年初一,由於川軍的護衛,鄒縣和兩下店之敵未敢向南騷擾,魯南的民衆過了一個平安而祥和的春節。春節一過,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敵人駐天津的華北方面軍代理司令長官崗崎中將,己在年前親來濟南指揮山東日軍。
山東日軍開始向泰安集中。
鄒縣日軍更換新的指揮官重藤千秋,並增兵一千五百餘。
沿津浦路北段,日軍軍用品,包括重炮、彈藥、馬匹和士兵等調動頻繁。
海路方面,計有第三同丸、第五同丸、多暇丸、歷山丸等四艘輪船先後從日本抵達天津,運來大批軍用物資裝備前線。
不同渠道的情報都顯示,日寇正在津浦路北段增兵,似有大動作將要到來。
針對此種形勢,二十二集團軍也加強了對日軍的軍事行動。
撤下鐵道上面的鋼軌,一部用來構築了防禦工事;另一部用來打製了上千把大刀,發到士兵手中。
鄧、孫兩總司令親到滕縣、界河視察。
一二五師向北挺進,佈防在界河以北的香城、普陽山一帶,作爲我軍防禦正面。最北的工事距日軍盤踞的兩下店陣地僅一公里半。
一二四師七四○團佈防於滕縣西北二十公里的東深井和石牆村,作一二五師左翼,並準備截斷濟寧同鄒縣日軍的聯繫。
一二七師爲正面縱深,進駐北沙河、界河。
其於各部分駐騰縣外圍。一二七師、一二二師和一二四師三個師部同駐滕縣縣城,以一二二師師長王銘章爲四十一軍代軍長併兼前敵總指揮。集團軍總司令部駐滕縣南四十公里的臨城。
各師都不斷派出小股部隊遊擊於兩下店周圍和泰安、鄒縣之間,不斷在敵佔區內伏擊敵人的運輸隊和散兵。使兩下店的敵人龜縮在據點內,一時不敢妄動。
最漂亮的一次伏擊戰當數一二七師一支部隊在泰、鄒間的那次。
一二七師七五七團的一位諜報班長馮玉森,此人機警過人,更兼一副伶利口齒,到了魯南不久,便將滕縣土腔學得清清楚楚,說起話來讓人真假莫辯,以假亂真。一天,他打扮成一個本地人,拿了一張“良民證”,由兩個當地的老百姓掩護着,假作賣柴,騙過了鬼子的崗哨,混進了戒備森嚴的鄒縣城。
三個人在城裡轉悠一整天,上茶館,下飯鋪,拜親戚,會朋友,三轉兩轉,竟打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原來鄒縣的鬼子和敵僞政權將在三日後召開“皇軍良民聯歡大會”。屆時,駐曲阜的鬼子將派要員參加。
馮玉森探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趕回部隊報告。營長陳九章(重慶市隆昌人)一聽,大喜過望,立即向團長王文拔報告請求率部伏擊。隨即又召集連排長等開會商量,制定作戰計劃。同時又請來當地人一同分析地形,最後選定了距鄒縣不遠的小薛村爲伏擊地點。此地是曲阜到鄒縣的必經之路,公路由東向西從村內通過,隱蔽條件好,易於埋伏,又易展開兵力。另外,團長掌握另外兩營在附近選擇要地接應。
部隊在鄒縣附近封鎖消息、隱藏了二天。三天後拂曉前,部隊進入伏擊地點,一個連的士兵隱蔽在村子附近的幾座民房內和蘆葦地帶裡。恰好村子裡有兩座廢棄的土碉堡,相距約百米,又挑選出兩個加強班,以排長潘近仁(四川內江人)帶隊,分別潛入這兩座碉堡,作爲第一線打擊敵人。同時,在道路上設置了路障,又通知村民統統關上大門,一律不得外出。部署完畢,進入戰備狀態。
破曉後,竟是漫天大霧,對面不見人。大家一陣焦急:“不知道鬼子還來不來?”。所幸九時後,太陽出來,密霧終於盡散了。又過了一陣,村外的部隊己經聽陣陣馬達聲從東傳來,大家又是一陣緊張。連長廖璋溥(四川安嶽人)圓瞪雙眼,緊緊地握住手槍:“傳令,沉住氣,先等村裡打響!”
緊跟着,一輛卡車出現在視野中,二十多個鬼子靠在車箱兩旁,刺刀在陽光下閃爍。車輛前端架着一挺歪把子機槍,兩個射手伏在上面。在卡車的後面,一輛塗着防空色的小轎車出現了。兩輛車一前一後,瞬間就從埋伏着的槍口下駛過,一道煙似的就進了村。
村裡道路陡然變窄,而且彎度增加,又是家家戶戶大街緊閉,卡車似覺情況有異,突然剎住車,欲調頭倒車,無奈道路太窄,又有土堆瓦塊堆放,行動不易。稍作猶豫之後,又突然加大油門,向前衝去。
碉堡內埋伏的官兵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當鬼子的卡車停車時,都以爲鬼子要調頭退出,隨後又見卡車加大油門衝來,知道戰鬥即將展開,大家沉住氣,瞄準着敵人,只等汽車進入伏擊圈。瞬間,當卡車從東碉堡前駛過、小車也駛過東碉堡,兩車完全進入伏擊圈的時候,突然幾顆手榴彈從東頭碉堡內飛出,“轟、轟”幾聲巨響,轎車被擊中,猛地停住。從車內一下子蹦出三個拿手槍的鬼子,“砰、砰”亂射。雖然我軍沒有機槍,但十多枝步槍在碉堡內一齊開火,子彈頓如飛蝗,三個鬼子無法躲避,統統被打倒在地。緊接着,西頭又傳來幾聲手榴彈爆炸,卡車起火燃燒,車上的鬼子紛紛跳下,以燃燒着的汽車爲依託舉槍還擊,可是卻找不到目標。村裡家家都關着大門,又無藏身之處,很快就亂成一團。此時,我方槍聲大作,兩碉堡內和村外埋伏的部隊一齊開火,一陣交叉火網,七個鬼子頓成槍下死鬼。剩下一些鬼子破開一間民房,連翻幾道院牆,竄出村外,顧不得後面的死活,逃命去了。
爲了防避鬼子再度逃跑,營長指揮埋伏的部隊迅速包圍全村,並向汽車搜索。當接近轎車時,突然從車下爬出一個穿著如富家子弟的中國少年,看見我士兵持槍衝來,又見地上倒着幾個滿身鮮血的鬼子,突然“哇——”的一聲,戰戰兢兢大哭起來。莫明其妙的士兵慌忙把這個少年按住,又向車內搜索。這才發現車內還有一個濃眉大嘴、留着八字鬍、身穿黃呢軍服、腰裡掛着戰刀、滿臉流血的老鬼子倒在後座位上,腦袋己被一顆步槍子彈擊穿,一進一出兩個彈孔直淌鮮血,早己氣絕身亡了。
搜索的兵士迅速取下鬼子的戰刀後轉移,卻不知道還應取下這個鬼子馬靴上的金馬刺。後來因無鬼子馬靴上的金馬刺證明其身分,在《戰鬥詳報》中只能寫“擊斃鬼子十一名”,既得表揚,又受批評。這時才知道只有鬼子將官級的軍靴馬刺才爲金色,衝近汽車的搜索士兵都看見了這個鬼子的金色馬刺,卻不知道還有這個規定,糊里糊塗竟與一個震天大獎失之交臂。
此次伏擊大獲全勝,擊斃鬼子十一名,繳獲步槍、手槍十餘枝、歪把子機槍一挺,另有特別俘虜一名,我方無一傷亡。
當天晚上仔細地詢問了這個車下鑽出來的少年,才搞清了戰果是如此的輝煌,竟意外地逮了一個大傢伙。原來這個少年娃娃叫遊倫,年僅十二歲,在曲阜念高小一年級,家住曲阜縣城,家有父母,家境富裕。被擊斃在車內的鬼子是曲阜的少將旅團長田島榮次郎,住在遊家前院。那天恰好是一個星期天,遊倫在家閒玩,佐藤上車出發時看見遊倫,便招呼遊倫上車“皇軍大大的友好”,一同到鄒縣玩耍一趟,以示“大東亞共榮親善”,又向遊倫的父母說好當天便同遊倫一道返回。看來這個田島也實在太自信,根本沒有想到在自己的佔領區裡會遭到這種滅頂之災,“聯歡”未成,卻先把自己送到了靖國神社,把遊倫送到了川軍士兵的手中,也差一點讓他丟了小命。後來遊倫被送到團部呆了兩天,哭着要回家,團長命令找了兩個老鄉把遊倫送回了曲阜。
在一九八五年,潘近仁老人在回憶這段故事時還惦記着這個福大命大的小少年,他說:“如果遊倫還在的話,也該是七十歲的人了。”
那天對鬼子來說真是個禍不單行的日子。大慨是因爲久候旅團長不至,下午二時左右,從鄒縣出來一輛卡車,沿公路向北搜索而來。
這一次輪到在小薛村外圍警戒的部隊顯身手了。卡車走過了一段路,到了小薛村南邊的鳧村,發現公路被破壞,立即停了車。從車上下來幾個鬼子四處張望,準備動手搬掉路中間的大石塊。我埋伏的部隊看見時機到了,立刻發出信號。在中間的伏兵猛烈開火的同時,兩端的伏兵立即衝上公路,截斷了鬼子前進和後退的道路,將敵人團團圍住。車上的鬼子紛紛跳下車來還擊,被我伏擊的部隊用一陣手榴彈炸得人仰馬翻,隨着一個衝鋒,大刀見功夫,這夥鬼子全部報銷。共擊斃敵人二十五名,繳獲輕機槍一挺,步槍十八支,大卡車一輛,電臺一部,軍用地圖一套,聯絡要圖一張,我方無一傷亡。
三天後,當地老鄉報告,日寇在曲阜和鄒縣同時舉行了“悼亡大會”,爲旅團長田島送行。
又據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編著的《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第二卷第一分冊中載(中華書局一九七九年七月版):
在津浦路方面活躍着的我軍第2軍的第10師團於昭和13(1938)年2月進入兗州、濟寧、鄒縣地區,......
二月中旬第十師團編制概要如下:
步兵第三十三旅團旅團長 田島榮次郎少將
支隊長瀨谷少將於三月一日定期調動,繼任步兵第三十三旅團長田島少將遺缺,三月八日到達兗州。
這分材料說明,二月中旬田島少將還在編,三月一日己經只有遺缺了,足以證明田島少將已經“下崗”。此前,由於沒有金馬刺的證明,川軍二十二集團軍一二七師七五七團陳九章營廖璋溥連在鄒曲公路小薛村伏擊日軍少將旅團長田島榮次郎的輝煌戰績沒有得到足夠的宣傳和表彰。
不過,被擊斃的這個“大傢伙”到底是誰?目前似有存疑,因爲筆者在日軍在華斃命錄中沒有發現田島榮次郎的名字。而據範長江當時的報道則稱是田島部的本部翻譯官中島榮吉。筆者在沒有可靠的證據之前,姑且如此照實記之。
受到意外打擊的鬼子立刻集中力量報復,從鄒縣和曲阜兩個方向調動千餘鬼子,分成幾路夾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