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口保衛戰是二十二集團軍在八年的抗戰歷程中又一次慘烈的城市保衛戰。筆者曾和二十二集團軍總司令孫震將軍在臺灣的大兒子孫靜山先生談起過這次戰役,孫靜山先生告訴筆者:“孫將軍曾和我談到過該戰役,將軍說過:‘老河口戰役,其慘烈程度不亞於滕縣戰役。’很值得一書。”
其後,孫先生不顧年邁手顫抖,給筆者從臺灣寄來一
封長達十頁的親筆手書函,其中也重點談到這次戰役。
自第一次隨棗會戰後,軍委會調整戰區。當時第五戰區的轄地最廣,東至魯南、蘇北,西至宜昌。武漢會戰後,這種局面已不適戰爭的需要,因此,在調整第三戰區和第九戰區的同時,第五戰區也作了調整:調整的方案是,將宜昌以下的江防從五武區劃出,歸於陳誠所指揮的第六戰區。魯南已陷敵手,蘇北則劃入顧祝同的第三戰區。這樣,第五戰區的範圍縮小了許多。戰區長官部留在襄樊又面臨前線日軍竄撓和轟炸的威脅,於是,自一九三九年秋,李宗仁即將戰區長官部向北西遷移,至更爲適中和安全的老河口。
老河口爲鄂西北襄河東岸的商業市鎮和貨物集散地,亦爲中國古代著名的戰場。對面的谷城,便是明末兩在起義悍軍李自成和張獻忠雙雄會的所在。由老河口向北,有公路可通豫西的南陽盆地,並可直達洛陽。另有公路向西通達陝南漢中,因此北走西安、西去成都皆爲方便。且老河口位於襄河東岸,自古以來便是襄河的重要渡口,水陸運輸土均爲便利。
老河口地區山高水陡,道路崎嶇,雖物產豐富,但人民生活極苦,地處偏僻,教育水準極低。據說自民國以來,還沒有廳局級的官員來此地視察過。
老河口作爲戰區長官部所在地後,李宗仁在這裡住了五年,直到一九四三年九月劉峙接替李宗仁作了戰區長官。
李宗仁的長官部設在城中,長官部的各部分散在城內和市郊各地,他自住在市區以北的胡家營。
李宗仁的長官部來了以後,這裡因戰爭而日漸冷落的地帶出現了生機,成了五戰區內軍事、經濟、文化的中心。
李宗仁在這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市外五里的楊林鋪成立第五戰區幹部訓練班,自任主任,輪訓戰區內校官以上各級官佐,以提高戰鬥精神,檢討作戰經驗,增進戰鬥技術,並聯絡感情。另外,在襄河西岸距老河口九十里的草店成立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八分校(即黃埔八分校),這裡古柏參天,山林幽靜,是一羣宮殿式建築的古驛站,正好作爲軍校。軍校離長官部遠點,互不相涉,大家都好。軍校校長名義上是蔣委員長,實際上是教育長管事。軍校從第二期開始,李宗仁保薦了他的搭擋、戰區參謀長徐祖貽中將擔任教育長。
李宗仁常到訓練班和軍校講話。那時,在講話中只要一提到“蔣委員長”,講話的和聽講話的都必須立即挺身立正,以示躬敬和效忠。李宗仁在他辦的訓練班裡就不興這一套,但在軍校裡就不一樣,因爲軍校是委員長的嫡系,得依樣照搬。如果在訓練班或在公開場合有中央大員巡視參加,李宗仁即儘量少提“蔣委員長”,省得大家麻煩。
李宗仁非常重視他的這個訓練班,這裡除了明裡的原因外,當然還有深一層的內容。五戰區是一個以雜牌部隊爲主的戰區,這裡除了湯恩伯以外,就是西北軍、東北軍、桂系、魯系和川軍,李宗仁要培植自己在這些系統中的威信和駕馭能力。他的用意不言自明。
在戰爭的相持階段,會戰間的空隙時間較長,這時就是訓練班開學的時候。這時,李宗仁幾乎每天上午都要在訓練班活動,甚至還在這裡接待重要客人。有時,他要走進教室和學員坐在一起聽課,有時他要到食堂和學員共進午餐。他所到之處,從不許學員起立或鼓掌。
李宗仁用心良苦,也卓有成效。訓練班的副主任由各集團軍總司令輪流擔任。一次由湯恩伯擔任副主任,在他主持的畢業典禮上,他放開他那沙音嗓子領頭高喊“蔣委員長萬歲”之後,竟又領頭舉起拳頭高喊:“李司令長官萬歲!”學員們也情緒激動,樂得放聲高呼起來。
在李宗仁輪訓的高級軍官裡,還有不少的共產黨員和親近共產黨的人。這些人的身分在李宗仁眼裡瞭如指掌(因爲曾有中共中原局的高層人員叛逃到李宗仁那裡),如七十七軍副軍長何基豐,一二七師師長陳離,等等。因此,有人說:“蔣介石在峨眉山上敲他的鑼,李宗仁在襄河邊上唱自己的戲。”各有各的調。所以,二十九集團軍的地下黨員肖德宣不慎敗露,爲了避禍,李宗仁和王贊緒也要送他到這裡來。
在老河口還造就了一種別開生面的戰時文化。
訓練班第期開學和結業,李宗仁照例發出與該期副主任共同署名的請柬,在中正堂和德令廳大擺酒筵。除參加學習的學員外,長官部所屬各部首長和當時集結在老河口的文化名人都被邀請。飯後還照例舉行京劇晚會。當時在老河口的一個劉文祥京戲班,還包括長官部裡能演戲的官佐,以及社會上的的名流票友,也經常搭配在一起同臺演出。
在孫連仲和孫震的集團軍總部裡,都有一個相當於文工團的京劇班,有他們擔任訓練班副主任的時候,也把他們的京戲班帶來參加演出。長官部參謀處長高鬆元,原來是孫連仲的高參,他常以青衣的角色演出《賀后罵殿》,經理處的科長郭英年則以鬚生演出《寶蓮燈》,上海商人袁立初的姨太太年輕美貌,多次演出《女起解》、《玉堂春》、《御碑亭》等戲。
在二十二集團軍總部的一名姓沈的副官,年僅二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多才多藝,竟能演花旦戲,經常登臺演出《梅龍鎮》、《坐樓殺惜》等,看得臺下的觀衆如醉如癡,搖頭晃腦。人們多誇說其颱風確有小翠花的樣子。
由於李宗仁坐鎮老河口,一些投資人也有了安全感,也來到這裡投資。上海商人袁立初來到這裡,還帶了他那年輕美貌的姨太太,就是來此作生意的。
李宗仁還在這裡辦了一分《陣中日報》的報紙,第一版國內新聞,第二版國際新聞,第三版國內通訊,第四版是副刊。該報在國統區全面發行,影響頗大。總編輯開始是五戰區政治部的李筱梅,其後是李宗仁的秘書尹冰彥,田濤、碧野當過副刊編輯。
當時有不少的中共人士都在報社工作過或擔任過職務,有的中共黨員暴露了,又被李宗仁送到桂林保護起來。這時,一些國內知名的左右文化人也到老河口來,比如張執一、胡繩、姚雪垠、臧克家、郭若水、安娥,還有李公樸、屈武、施亮東以及朝鮮義勇隊的人等等。
國際著名記者史沫特萊在安娥的陪同下也來老河口訪問過。我們在前面已經知道,她還在姚雪垠、安娥、鍾朗華等人的陪同到了作戰前線。
李宗人還在襄樊成立了“第五戰區文化工作委員會”,老河口設立了“文化工作站”。
一九四〇年九月,老河口發起了“各界爲前方將士徵募寒衣運動”,各文藝團體爲此舉行義演。軍事委員會抗戰演劇第四隊演出了話劇《黑地獄》,第五戰區政治部演出了京劇《木蘭從軍》、《英雄傳》,朝鮮義勇隊演出了話劇《皇軍夢》。而更爲引人注目的是日本“反戰同盟”盟員大澤義雄、伊藤進則、進村芳子等自編自演自導,在中山舞臺上以日語演出的話劇《棄兒》。
《棄兒》的演員們在舞臺上展現了當時日本國內一段現實生活。說的是在侵華戰爭開始後,前線需要大量的兵員,徵兵令傳到了愛知縣的內鄉村。
駐村的徵兵分會長阪垣新助大佐通知農民鈴長治郎入伍服役。但鈴長治郎不久前死去了妻子,留下了一個初生兒。他要服役,新生兒即無人撫養。於是,入伍前夜,他抱着這個孩子四處求人收養,但所遇到的都是冷漠、拒絕和愛莫能助的推諉。劇中主角在悲憤、痛苦和徬徨中走向村裡的神社,去向冥冥之中的大神祈求。可是,神又能給予他什麼呢?正巧,徵兵分會長阪垣大佐帶着妻女也來神社禱告。鈴長無奈地向大佐請求暫緩服役,遭到拒絕後,又請求大佐能收留這個無母的孩子。但得到回答卻是狠狠的一腳,鈴長的額上滲出鮮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大佐帶着妻女便揚長而去。主角的精神被撕裂了!他決定丟棄自己的親骨肉,含着眼淚寫了一張字條放在嬰兒的襁褓上,把孩子丟在神社的門前。主角悄悄地躲藏在遠處,等待會有人來把孩子抱走那撕心裂肺那一刻。
終於,來了一位農人,他看見這個棄兒,也看見這張紙條。他站在這個嬰兒面前,滿面憂色,輾轉躊躇,最後還是把棄兒抱走了。
主角看見孩子被抱走了,極度的痛苦使他放聲大哭。在這種大悲大痛之中,他開始懷疑進而痛恨這場給日本人民也帶來無限痛苦的戰爭:難道所有的日本人都要爲天皇的事業作出犧牲麼?但日本人的血性又使他無可作爲,主角拿起刺刀想自殺,擺脫這個無法擺脫痛苦的世界。
這時,阪垣大佐又回頭走進了觀衆的視野。鈴長鬚發直豎,怒目園睜,主角終於選擇了反抗:他大吼一聲,舉起刺刀衝向大佐,殺死了大佐。當然,這在日本國度裡,敢於反抗戰爭的人也無路可走,主角於是也破腹自殺了。
飾演主角的大澤義雄,表演得真摯、細膩,應用了日本傳統的舞蹈動作,姿態優美,寓意深沉,表演自然、適度,當他抱起“嬰兒”時,手中的道具猶如有了可憐的生命,讓不懂日語的觀衆也隨着他的表演走入日本人民內部的一段真實的生活中。更多的人在仇恨日本侵略者的同時,也認識到戰爭也同樣給日本人民帶來了痛苦。
演出結束,掌聲雷動!這是老河口歷史記載中唯一一次日本友人以日語進行的一場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