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吧,我告訴你。前天傍晚,鎮上派出所的人找劉長江,想再次瞭解你們當時一起闖進陳家的詳細過程,結果從劉長江家返回派出所時車無端地翻了,劉長江當時頭部撞了個大洞,送到醫院沒能搶救過來。”
劉陽的心收縮了起來,他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害怕,“那當時車上有幾個人,死了的是不是就是劉長江一個?”
“還有兩個警察,只有那一個司機活了下來,不過也嚇得不輕。”廠長似乎覺得自己說漏了嘴,慌忙打住。
“嚇得不輕?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劉陽緊追不捨。雖然他害怕聽到答案,但不聽到答案又會抓狂。
廠長支支吾吾着:“也許這是那司機受得驚嚇太深了所以胡言亂語吧,他說當時開車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的女人站在馬路中間,所以他就猛打方向盤,結果車輪滑了,就翻了過去。但這種說法你也知道,都是不可信的。”
“他是不是還說那女的穿着一身的白衣服,模樣像陳雪?”
“你……你怎麼知道?”
劉陽的手心裡攥着把汗,全身的骨骼不知道是因爲悲痛還是恐懼,“咯咯”地作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氣息平靜下來:“那鎮上的人怎麼說,是不是覺得他們的死是因爲我闖入陳家,並把那嬰兒打撈起來所帶來的惡果?”
“這……你也知道,這邊人的迷信心理比較深。這些風言風語你就都別往心裡去。”廠長尷尬地說。
“那好吧,不過我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陳雪在你們那裡是不是有表現過一些特別的力量,就是帶有特異功能?”
“啊?”廠長顯然沒有意料到劉陽會問這麼一個問題,他的口齒更加不清了:“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主要的心思就是撲在廠裡的工作上,哪有時間去管這些事,再說了,陳雪他們一家跟我非親非故的,我一點都不瞭解他們。”
劉陽冷笑道:“你怎麼會不瞭解他們?陳盛世之前是鎮上的派出所所長,算是頭面人物,你怎麼會沒有跟他打交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呢?”
電話那端是一陣沉默,接着是廠長凝重的聲音:“我真的什麼都不能對你說,不光是我,整個鎮上的人都不會對你說這些的。
因爲,唉,大家都怕舌頭長了遭報應。但我從一個領導、一個朋友的身份勸你,以後不要再跟陳雪有任何的牽扯,她不是一個平常的女孩。你待她好還好,要是虧待了她,恐怕……”
劉陽冷冷地打了一個寒戰:“恐怕什麼?”
“沒有什麼。”廠長嘆息了聲:“我已經說多了,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那麼我就睡了,你自己多加保重啊。”
劉陽茫然地聽着手機裡傳來電話掛斷的“嘟嘟”忙音。
廠長的欲言又止顯然證實了他的猜測,陳雪一家人真的具備某種特異功能,而這種能力令全鎮上的人都心存恐懼,成了他們日常中的一個禁忌。
只是陳雪爲什麼要殺劉長江和那兩個警察呢,是否就是因爲他們闖入陳家?但爲什麼作爲罪魁禍首的他,卻安然無恙地坐在陳雪的另外一個家裡?
劉陽突然想起張迪在日記裡所記錄的陳雪臨死前的詛咒: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負她,都想從她身邊剝奪走她僅有的,而沒有想給她帶來點什麼,所以她詛咒每一個進入502室的人都不得好死。
“那我曾給她帶過什麼嗎?”劉陽好不容易從紛亂的思緒中抓住了一個線索:“難道就是那一袋紅提,是它讓我免於一死?”
劉陽頹然跌坐在沙發上,原本以爲是那一袋紅提爲自己開啓了連串的噩夢,鬧了半天,竟然是它救了自己這條命。
雖然其間經歷過一些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不管怎樣,他總算沒有被陳雪拖入死亡的地獄中。
“那麼那一些曾經找過陳雪的男人呢?”劉陽想起陳雪的鄰居曾說過,幾乎每個月都會有一個男的上門來找過陳雪,那是否他們都已經遭到了厄運?
如果是的話,爲什麼就沒有公安機關對他們的死亡或者失蹤立案?但隨即劉陽就反應過來,因爲在他所接觸的所有的死亡中,除了宋小穎、張迪和趙海旭夫婦因爲丟失了人頭,看上去像是兇殺案外,其他的人都是屬於正常的意外死亡,根本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和警方的關注。
“也就是說,這些人死了也就是白死,永遠等不到申冤的一刻?”一種感傷擊中了劉陽,讓他心裡隱隱地有了一種恐慌。
但恐慌的根源在哪兒,任劉陽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就像黑暗中你明明聽到有一隻蚊子在你耳邊嗡嗡嗡地飛,但任你怎麼睜大雙眼都看不到它,更不用說捕捉它。
終於劉陽泄氣了,他將自己重新放倒在沙發上,瞪着天花板發呆。看着看着,眼前的黑暗幻化成趙利蕊那悽豔的臉,一種甜蜜的哀愁將他籠罩住。
“真想現在你就在我身邊。”劉陽伸出手,對着空中夢囈般地說道。
但手所觸及的,是空空如也。他無奈地收回了手,感覺心中也一樣空蕩蕩。他有一種立即見到趙晶瑩的願望,然後,是相守永遠。
劉陽翻身坐了起來,看了一下手錶,凌晨三點一刻,趙晶瑩這個時候應該睡得正香吧,不過也許她一點都睡不着。
劉陽有點後悔讓她一個人在家,因爲人擔心恐怖的到來往往要比單純面對恐怖來得更強烈,更難熬,就如同最折磨人的酷刑往往不是最後一擊,而是等待過程中的漫漫。
人都知道生命的寶貴,但許多人之所以可以選擇決絕,多半是因爲無法忍受光明來臨前的那一段無止境的黑暗等待。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趙晶瑩所承受的恐懼甚至要遠甚於劉陽。因爲他劉陽可以真切地看到自己恐懼的是什麼,而在恐懼之物未曾來臨之前他可以求得片刻的心安,而趙晶瑩卻不能。
她要時刻擔心着劉陽可能發生什麼意外,於是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佈滿危險的,都是煎熬,都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吞噬掉她的勇氣,她的忍耐。
“難怪剛纔告別時她那麼哀傷和不捨得我走了。”劉陽爲自己之前的粗心而愧疚不已。
但就在瞬間,彷彿是有一道閃電劈開黑暗的天庭,將他的意識照得一片空明,卻也將他的身體燒成一片焦黑——他終於想清楚之前困擾自己的那一個深深恐慌症結根源:
爲什麼晚上自己待在502室裡會一直風平浪靜的,因爲陳雪要對付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趙晶瑩!按照陳雪的詛咒:每一個進入502室兩手空空的人,都得死!而趙晶瑩也不止一次地進入了502室,那麼她極有可能就是下一個目標!
想到此,劉陽只覺得全身都被萬年寒冰封凍了起來似的,又像是被烈火燒灼般。
他想起剛纔趙晶瑩告別時的種種憂傷,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趙晶瑩說的平安,希望可以永遠在一起,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她自己的一個安慰!
想來她是早想到了這一點,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所以她纔會那麼珍惜與劉陽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纔會那麼捨不得讓他自她的視線裡消失,因爲在她心裡,已經認定了晚上就是永別之日!
劉陽頭痛欲裂,心在滴血,他痛恨着自己:我怎麼就那麼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命運,而一點都沒有想到她的真實感受呢?
但同時更深地,是對陳雪的怨恨,惡毒的怨恨,恨她要奪走他生命中最心愛的人。他“撲通”跪倒在地,仰天長嘯:“陳雪,你要對付的是我,而不是她。該死的也是我,而不該是她!求求你放過她吧,我願以我命相償。”喊罷,淚流滿面。
“你放過她吧”的回聲在房間裡迴盪,衝擊着劉陽的耳鼓,將他的心撕裂開。
他悔恨自己,痛恨陳雪,他可以放棄一切來交換趙晶瑩的平安,他可以放下尊嚴來哀求陳雪的放手,他只願趙晶瑩可以安然無恙。
突然間,劉陽清醒過來,他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半,距他離開她的時間,纔過去了三個小時。“也許她現在還平安無事着。”劉陽又哭又笑:“她一定會沒事的,沒事的。”他抓起沙發上的手電筒,拔腿就往外跑。
就在這時,手機短信鈴聲突然響起來。
劉陽全身一震,同時又欣喜若狂,一定是趙晶瑩發過來的,那她一定是安然無恙的。他破涕爲笑地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趙晶瑩。
“太好了,太好了。”劉陽由衷地開心笑着,打開了短信,但只一眼,他臉上所有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他陷入萬劫不復境地,手機上只有寥寥幾個猩紅的大字:“你終於來了!”
劉陽久久地盯視着手機屏幕,整個人如同木乃伊一般地僵化着。良久,黑夜中傳來一聲慘叫,撕心裂肺,痛徹心扉,那不是人的嗓子裡發出來的,而是心迸裂掙出來的。
淒厲的聲音久久地在空中盪漾,迴旋,成爲暗夜裡沉睡的人們噩夢開始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