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王書記又開始宴請我們了。
我走到飯店的時候,發現包間裡面坐着十來個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認識的,因爲大家和我一樣,也都被王書記請過三四次了。
席間有人笑道:“王書記現在要變成及時雨宋公明瞭。仗義疏財啊。”
王書記一臉油光,給自己灌酒:“什麼及時雨,馬上連個小押司都做不了了。”
大家被王書記宴請了幾次,每一次王書記喝醉了都要把見鬼的事說上一遍。所以關於他免職的傳聞,大家也都知道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信得人並不多。畢竟鬼神之事,飄渺無際,不是親眼看到,始終難以接受。
大家喝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個人說道:“我怎麼記得,今天是開黨代會的日子?”
王書記晃着酒杯,迷迷糊糊的說道:“是嗎?”
那人說道:“是啊,王書記,你現在應該還沒有被免職吧?怎麼這麼重要的會議都不參加?”
王書記揮了揮手,說道:“左右是個免職的命,我還折騰個什麼勁?不瞞你們幾位說,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上班了。”
隨後,他又小聲的嘀咕道:“我說呢,怎麼請石警官過來,他居然不給面子。原來今天開會啊。”
我看見王書記這麼頹廢,不由得有些同情他。於是我端着酒杯湊過去,說道:“王書記,你這又是何必呢?難道除了當官,別的就不能幹了?”
王書記酒氣沖天,和我勾肩搭背,說道:“趙兄弟,以前我在官場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來沒有和人交過心。現在反正也要變成人民羣衆了,我今天就和你交交心,好不好?”
我點點頭,說道:“好啊。”心裡面卻明白,凡是呆過官場的人,說話只能信三分。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無論是醉話還是夢話。
王書記勾着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小聲地問:“趙兄弟,你猜我爲什麼這麼愛當官?”
我笑道:“沒準你也有官癖呢。小心死了之後,做一個官癖鬼。”
王書記搖搖頭:“我死了,沒資格做官癖鬼,我得給人當牛做馬。拿鞭子抽,死了還要被吃肉。”王書記說着,居然哭了起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別害怕啊。薛倩得到高人傳授,有一項獨門絕技,可以在你身上紋身,幫你改變命運。你下輩子當牛做馬,這個是陰間的人欽點的,八成改不了了。不過,等你死了之後,讓他給你紋一隻烏龜,等你下輩子投胎之後,皮糙肉厚,挨鞭子不疼。”
這話簡直荒唐至極,可是王書記在醉酒的狀態下,信以爲真。拉着薛倩問道:“薛兄弟,這是真的嗎?”
薛倩苦笑着說道:“是真的,是真的。不過,屍體上紋一隻烏龜,你不嫌棄嗎?”
王書記擺擺手:“不嫌棄,不嫌棄。”
然後他搭着我的肩膀,問道:“咱們剛纔說到哪了?”
我想了想,說道:“你問我,你爲什麼這麼喜歡當官。”
王書記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樣子來,然後他小聲的說:“趙兄弟,這個道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我點了點頭。
王書記的舌頭都直了,他含含糊糊的說道:“因爲當官爽啊。可以吆五喝六,使喚這個,使喚那個,平頭老百姓見了你都要點頭哈腰,有身份的人見了你都得客客氣氣。什麼東西好,你可以先挑,你挑剩下的,再給別人……”
我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王書記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八成是真的打算和我交心了。
我勸道:“王書記,你在我們這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有房有車,還有錢。就算不當官了,其實也沒什麼。”
王書記又說道:“剛纔說的,這只是其中一種。還有另外一種,有的人,不喜歡作威作福,也不喜歡欺負別人。但是他們擔心別人來欺負他。所以他就想要當官了。比如這個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拆遷什麼的。你要是升斗小民,人家就拆了,怎麼樣?你要是換成***,誰敢拆?還得當做文物保護起來呢。”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說道:“王書記,你可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的話,我得跟着你進局子。”
王書記似乎正在興頭上,他掙脫開,然後說道:“所以啊,趙老弟,千萬不要聽人家說,什麼歸隱啊,什麼田園啊。什麼陶淵明,林和靖,什麼超凡脫俗,平平淡淡,就美得了不得,嚮往的很。那都是假的,騙人的。等有人欺負你的時候,欺負你親朋好友的時候,你就明白了。再高尚的品格,也沒有一顆官印靠得住。”
我連忙附和他:“是這麼個道理。不過你不用擔心了,你已經認了李羔的兒子當乾兒子,那小子官運亨通,你不用發愁。”
王書記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哎,今天我是有感而發啊。我自從遇見了這個鬼縣令,我對這個人生,是看得越來越透徹了,這麼多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我就忍不住想和你說說。”
我正要附和他,王書記忽然又說道:“不過這些道理你也不用知道。趙兄弟,你不用害怕。你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你是道士,直接和鬼神打交道的。太上老君是你的祖師,玉皇大帝是你的上級。陰間小鬼是你的朋友。你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我們世俗間的爭鬥,想必你也看不上。哎,你和我們不是一個境界了。”
我聽他說的亂七八糟。明顯已經醉了,只能苦笑不已。
這時候,包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是石警官進來了。他坐在椅子上,大聲的說道:“老王,你還在這喝呢?黨代會把你免職了。”
這話一出口,滿座皆驚,誰也不說話了。
王書記嘿嘿笑了一聲,說道:“怎麼樣?這下你們信了吧?我從陰間打聽來的,靈驗的很。”
石警官面色很不好,問道:“你就不想問問,爲什麼把你免職?”
王書記點點頭:“你說說看?”
石警官說道:“通知都擬好了,說你調到市裡來不久,工作上出現了懈怠,思想上出現了動搖,作風上出現了腐化。整天聚集一幫朋友吃吃喝喝,三天有兩天不來上班。耽誤了很多工作。經組織決定,你不適合擔任公職了。”
王書記聽完之後,半晌無語,然後他猛地一拍腦門:“報應啊。因果報應,果然意想不到。原來我被免職的原因,是整日在這裡吃喝。”
衆賓客面面相覷,都看着王書記。顯然,王書記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正是因爲知道自己的官要丟了,纔會整天吃喝,正是因爲整天吃喝,所以官纔會丟。這是一個死循環。
石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幸好馬主任幫你說了好話,說你在區上任職的時候,成績還算不錯。所以大會一致決定,把你重新調回到區裡去了。估計馬主任也是因爲酒店鬧鬼那件事,承你的情。”
王書記聽了之後,嘿嘿笑了一聲:“喜訊啊。鬧了半天,我的官沒有丟。”
呂先生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向王書記說道:“你就當這幾個月在市裡面做官,是一場黃粱夢吧。”
隨後,這一場酒會變成了慶功宴。王書記的官位失而復得,高興地了不得。
我們正喝到酣處的時候。薛倩忽然說道:“老趙,你說這個官癖鬼,是不是有一個特徵,喜歡代替人批閱文件,胡亂發號施令,搞得滿城風雨,變成一個大笑柄?”
我說道:“是啊,呂先生是這麼說的。”
薛倩有些興奮的說道:“我又發現了一隻官癖鬼。”
我打了個哆嗦:“啥玩意?”
薛倩把手機遞過來:“你看看。”
我瞅了一眼,是一則新聞。上面大標題寫着:總局新規定,建國以後的動物不許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