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五年九月初六,大魏華京中。
江府三公子正室鄭氏於辰時產下一女,疲憊睡去。一直陪伴着她的榮姑姑吩咐人手打理好鄭氏生產後的相關事項,然後抱着新生兒滿意地笑了。
鄭氏原是朝中正一品將軍鄭笠的嫡女,嫁入江府已有五年,生有家族中排行第五的小公子舒齊,排行第三小姐婉菱和如今按理應排行第四的新生小姐。
由於不受寵,加上江三公子於任上另納美妾幾乎與鄭氏前後腳懷孕,鄭氏一直憂心忡忡,擔心將來失寵。鄭氏的母親隨父遠在邊疆,榮姑姑一直將鄭氏當作自己女兒一般疼愛,爲了爭寵和站穩腳跟,榮姑姑就獻策讓鄭氏偷偷給丈夫寫信:說自己接連三天夢見滿園牡丹盛開,接着就被診斷懷了身孕,這胎應是個女兒無疑。
江三見信後驚疑不定,馬上回信叮囑妻子絕對不能對外人講出此事。
數月後鄭氏果然產女,並且生時命格極貴,送信來的心腹另外回報了鄭氏所產女兒天生體有異香。江三聽了心有所思,原本打算爲小妾所生女兒大辦的洗三禮都簡辦了。
江三辦完小妾所出女兒的洗三禮就寫信給父親,詳細地講了鄭氏給自己寫的書信內容和女兒命格以及異香,並且父親早些爲兩個女兒賜名。
江老爺早就知道新生的小四命格極貴,又生來帶有異香,已經命人將此事掩飾。得到兒子的書信後又特地延請大師算過後親自與夫人商量妥當,對外便隱匿下孫女的真實生辰。
女兒滿月的時候,祖父親自賜名婉蓁,筵席雖然沒有大肆操辦但給予的禮物都是貴重之物,婆婆又比往日多看重了幾分。鄭氏自知是因着女兒的緣故,對這個幼女更是上心。
只是隨着孩子越長越大,卻不像她哥哥姐姐一般模樣肖父,相貌出挑,而只是清秀,一張小臉倒有七八分隨了自己。
江氏顯貴,開國元后之家,三百多年來卻連一任貴妃都不曾出過,若說沒有些念想是不可能的,正是知道這些祈望,鄭氏纔敢在懷孕之時謀劃那件事。
如今女兒容貌僅是清秀,豈不絕了日後晉身之途?要知道江夫人自幼養在身邊的庶女風華絕代的江徽音如今在宮中也僅是個妃!
爬到那個位子上,她那小姑子可是付出了三個兒子夭折的代價呀!
鄭氏抱着小女兒左看右看,爲難地看向榮姑姑。“小姐,如今是騎虎難下之局。不論如何,小小姐是您的親女,您不疼愛她,誰來疼愛她!
您只要一口咬死小小姐生而不凡,即使將來不能進宮爲妃爲後,至少也能嫁個顯赫世家。
您若遊移不定,那樣即會害了小小姐也會連累您吶!”
鄭氏將女兒放下,對着女兒思忖的半晌“將來的事,還得十餘年後,那事若是仔細謀劃也並非沒有半分機會。
舒齊今年四歲,婉菱再有一個多月也滿兩歲了,九月份還有婉蓁滿週歲。舒齊到了啓蒙的年紀,婉菱也到了養香的時候,婉蓁模樣漸漸長開,一定要想辦法讓她離老爺夫人遠一些。
模樣不出挑可以從才藝氣質上培養,榮姑姑我需要一個能夠培養我倆個女兒才藝的女師。這個女師一定要有不凡的才藝才成!”
鄭氏這邊算計,江夫人羅氏何嘗不在自己夫君面前嘀咕:“老爺,婉蓁那丫頭越長那模樣越隨她母親,不大出挑啊!
比她同母姐姐婉菱可是差上不少。
老大婉茹和老二婉薰雖然都是庶出,可那模樣都是極出挑的。生母也都是良家子,養在大郎和二郎媳婦身邊不也可充作嫡女?”
江老爺一擺手“庶孫女就是庶孫女,充不作嫡孫女。若真可以?怎不見徽音晉位貴妃?她可是曾經連生了三位皇子,活得最長的毓豐可是四歲才夭折的。
你不要把其它世家和皇家的人都當做傻子!”接着江老爺又是一笑“再說婉菱和婉蓁都還小,人都說女大十八變,你怎知道孩子們將來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用多言。舒齊已經過完了四歲生日,那孩子天資聰穎雖然年幼我看着也可以讓他進族學啓蒙了。
婉菱也到了該養香的年紀了。婉蓁馬上就要辦週歲了,你要仔細些,不要讓三媳婦覺得我們不喜歡孩子的容貌。”
江夫人曾經養育過宮中的惠妃江徽音那可真是爲家族帶來不少的好處,所以她挺不在乎那兩個嫡孫女的。在她的想法中,男人還有不愛色的?孫女容貌第一關都過不去,還有什麼將來可言,但是夫是妻綱,老爺吩咐的話,即便是不喜她也會照辦。
身爲正室,除了項夫教子,就是養幾個能給自己圖個樂和的夫君小妾。那挑尖耍滑,心機深沉的是不能放在身邊帶着,那乖順木訥的比較適合代替自個分擔家務。只要那幾個心理向着自己,身份上有緊緊依靠自己過活的可以帶在身邊,讓她們多有些體面,適當的時候還可以當樂子耍。
江四小小姐的抓週是個大日子,雖然來客都是近親和族親,江大少夫人和江二少夫人還是各帶了兩個夫君的妾出來,以示自己的大度賢惠。
婉蓁被抱出來,在一羣夫人小姐間傳來傳去。那江二少夫人身邊的小妾王氏小聲嗤笑“這嫡出小小姐,可真是一個賽一個肖似咱們家三少夫人。”
二少夫人身邊的另一個妾孫氏馬上跟到“跟咱們家另外兩位小小姐可真沒法比!”
二少夫人掩嘴失笑“這話可別當着三弟妹的面說,孩子容貌不出挑也不是她故意的。哪家的孃親不圖自個女兒能有個天仙般的容貌?”暗地裡二少夫人是偷笑的,就三弟妹那般模樣,要想個天仙似的女兒也不容易不是?
大夫人自然知道二弟妹是怎麼個想法,不過她自己嫁來也快七年了,連個嫡子嫡女都沒有。也不也是笑人不如人?大夫人不愛說話,但不代表不能坐在一邊瞧笑話。她自個有嫡出的兒子,家中排行第二的舒翰,那是正經的嫡長房嫡長子。夫君又不像二弟那樣風流,年紀不大,光妾氏通房就十幾人了。再過幾年等孩子都大了,二弟妹就該知道沒有親身的兒女在身邊是個什麼滋味了。
鄭氏那邊聽着那羣夫人小姐們不是聰明乖巧,再不就是玉雪可愛之類的吉祥話,就有些臉容僵硬。大嫂那深沉的目光和二嫂那皮笑肉不笑的臉色都讓她如芒在背。
鄭氏抱過女兒,在一羣道吉祥誇乖巧的亂聲中,將女兒放到抓週的大圓桌之上。忐忑緊張中鄭氏抓着女兒小手有些緊,小娃娃痛了也沒有哭。“兒啊,阿孃知道你生而不凡,所以這一次你一定要抓個好物件。”可不讓人小看了去!
小娃娃眨了眨清澈的圓眼睛,似是聽懂。半爬半走地在大圓桌上晃盪,走了半天胖呼呼地小手抓着一個黃玉核桃的紅繩便不肯放手!
江老爺在瞧見孫女抓到那黃玉核桃後,雙眼一眯笑容可掬。分外慈祥地將那黃玉核桃賞給小孫女,還特意把緊挨着老三院子的雁璋閣送給兩個嫡孫女作閨房。
雁璋閣是三座小樓連體而建,擁有獨立的院子,自從老爺子的嫡親胞妹出嫁後一直空着,卻不想今日送給自己的兩個閨女。鄭氏驚喜異常,在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難以掩飾的嫉妒中收下院子。
大少夫人臨走的時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衝着喜歡得有些發矇的三弟妹微微一笑。
抓週的後三日,江夫人入宮中請見女兒惠妃。惠妃居住的地方有一方活水,引而建了座小湖,小湖邊多植楊柳,雖是秋色融融漸次衰敗,卻也隱隱有種惹人憐惜的悽美。
早在惠妃晉嬪位的時候,皇帝就將此殿改名爲清涼殿。殿中除了惠妃另有數位低階的美人、才人居住在側殿,這其中原是宮奴後因被皇帝垂幸而晉位爲美人的王美人最是乖巧,甚得惠妃的歡心,常幫助她處理一些雜務。
江夫人入宮的時候就見到王美人正幫惠妃梳新發式,母女倆見禮後談了家事和京中各大家趣事,王美人伶俐地插言逗趣贏得了惠妃讚許的目光。
江夫人臨別的時候將一封家書交給了惠妃。
沒過幾日惠妃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到皇帝去看的時候惠妃已經憔悴的脫了形,皇帝一詢問才知道因到了夭折兒子毓豐的生辰,沒了三個兒子的惠妃一時想不開才得了重病。
毓豐沒了皇帝心中一直愧疚不已,只是事關他的愛妃淑妃他不能深究,難得的是惠妃雖然傷心,但畢竟沒有抓着兒子過世的事情不放,只是請求他讓自己在清涼殿作幾場法事,爲在陰間無人照顧的三個孩子祈祈福。
皇帝很爽快地答應了,還賜下了許多的金銀珠玉,玩物擺件。
淑妃曹氏聽了,很是嫉妒。她宮中的心腹管事蔡姑姑就安穩她“娘娘何必爲那些個死物件難過?
娘娘育有三歲的皇七子,二歲的皇九女,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已經六個月的小皇子!
她惠妃有什麼,連折了三個兒子,身子也壞了,再難懷孕。
娘娘又甚得聖眷,陛下待您的情份連皇后都比不上,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若是真心煩,娘娘可以多對陛下上上心。只要日日將陛下留在凌瀾殿,她惠妃就得憋屈死!”
淑妃覺得這主意甚好,便變着法的將皇帝留宿在凌瀾殿。惠妃果然纏綿病榻,日重一日。淑妃得了這消息,極是開心,便聽身邊大宮女唆使到御花園走走。白日裡遊園淑妃有些累了,因爲懷着身孕不敢大意就早早回殿。
不料,天剛下黑,淑妃便小產了,不僅小產還引起了血崩。淑妃平日裡極重保養,加之陛下也常賞賜藥材終於保得一命。
淑妃醒來後得知自己沒了孩子,今後也不能再生育,便猛地抓住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皇帝手臂,猙獰地說道“一定是惠妃,一定是她害了我孩子。陛下,你一定要爲我報仇!”
皇帝聽了這話,雙眼直直地盯着淑妃不說話,最終輕柔地將她的手臂放入被子下,再蓋好被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凌瀾殿,身後是淑妃撕聲力竭地呼喊。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下詔將生母已故的宮奴所出的四歲的皇六子交由惠妃養育,記入宗牒,自此後皇六子便爲惠妃所出。
淑妃得信後氣得臉色煞白,即便皇帝日日都去探望她都不與理會。惠妃病着,淑妃又給皇帝氣受,皇后暗笑,不停地給心情鬱悶的皇帝安排宮人侍寢。
皇帝日日受到淑妃打擊,也就默認了皇后的安排。果然不出數月,宮中就有二位美人,三位才人有孕。這美人之中便有惠妃宮中的王美人。
淑妃得信後更加生氣,甚至吐出一口鮮血。皇帝聽了大驚,再也不顧面子,親自到淑妃宮中守候,甚至軟言認錯,終於博得淑妃展顏一笑。
淑妃與皇帝再次和好,皇帝獨寵淑妃數月,直到御史言官紛紛上折聲討皇帝,這纔有所收斂。
而惠妃得了兒子自然開始一心一意教養年方四歲的皇六子,毓寧。
毓寧正是調皮好玩的年紀,打破了惠妃宮中的琉璃地燈塔。惠妃瞧着委委屈屈站在她身前的毓寧哭笑不得。“毓寧是皇子,打破了琉璃地燈也該勇敢承認,怎麼能指示宮奴替你頂錯?”
毓寧也不說話,小眼睛通紅,馬上就能多雲轉雨。
惠妃忙將毓寧拉入懷中哄弄,最後才道“毓寧啊,母妃是因爲愛惜你纔對你多加管束教導,等你長大知事了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母妃這番心意。”
毓寧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看得不請自來的皇帝心中涌上一股名爲親情的暖流。
自打皇帝來過之後,總是隔三差五地來到清涼殿看看惠妃母子,有時也宿在殿中。藉着皇帝常來的機會,清涼殿中一個美貌的宮奴得幸,懷孕後晉才人。
淑妃得知後,偷偷命人慾將新才人推入井中溺死,被皇后所阻。事蹟敗露後,淑妃毫不留情地將重罪推卸到身邊的大宮人身上。說是宮人有意討好她所以做出欲溺死新才人的事!
皇帝震怒,將淑妃身邊的大宮人、管事姑姑和太監全部仗斃,這才讓淑妃老實了一段時間。身邊除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蔡姑姑,得力宮人都被仗斃,心高氣傲的淑妃如何能忍下這口氣?獨據於凌瀾殿的淑妃喃喃自語“皇后呀,皇后。”
如今大魏的皇帝姬幸和,後宮之中寵愛淑妃曹氏,朝堂之上寵溺倖臣張郭二人。自打元熙元年姬幸和二十六歲御極以來,他這兩大愛好就頗爲朝臣詬病,屢屢上折勸諫。可惜皇帝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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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又過一年,自家三嫂家大侄女滿三歲。惠妃賜下豐厚的禮物。就在這一天夜裡,大嫂產下一女,江老爺開心地賜命婉蓉。
第二朝堂傳來消息,南面山嶽之地的軺國派使者爲皇長子求娶魏國公主。惠妃聽後,微微一笑,眼望中宮若有所思。
果然不出幾日,便傳出由於淑妃的舉薦,皇后所出嫡長女,年僅十一歲的公主福瑞被皇帝許婚於軺國皇長子,四個月後遠嫁他國。
皇后一下子便病了,直到女兒出嫁也沒有好利索。福瑞也是福薄,半途之中感染瘧疾不治而亡。軺國皇帝覺得晦氣,直接改求另一大國公主。魏國這次即失了公主又失了國體,一時間皇帝與皇后同時病倒了。
皇后這一次病勢洶洶,多日不出中宮,便將宮務交給惠妃打理。惠妃藉此機會小心地替換宮奴和太監,安插自己需要的眼線。
皇帝輟朝五日後,帶病上朝,下朝後皇帝並沒有去中宮也沒有去淑妃那裡,而是直接駕臨清涼殿。“這段日子安排了不少眼線吧?”
惠妃無懼皇帝深沉莫測的凝視,淡雅地道“說什麼眼線,不過預備着將來傳遞些無關緊要的消息。這皇宮是陛下的家,能夠主持宮務的是陛下少年結髮的中宮皇后;深得陛下寵愛憐惜的凌瀾殿的淑妃;徽音進宮十餘年才因爲不爭和懂事得到陛下的信任,怎能輕易捨棄?
只是陛下,臣妾已經失去三子,對於養在身邊的毓寧更是疼愛看重。安排幾個人傳遞些不輕不重的消息也只是期望能夠守住兒子!
陛下,新才人的那事,臣妾一點都不希望發生在毓寧身上啊!”
“胡說什麼,難道朕還不能保全你們母子?”皇帝大不悅道。
“臣妾懷長子的時候,就是因爲不小心踩踏了淑妃娘娘的愛花被罰跪在御花園兩個時辰,孩子纔沒保住的。當時那孩子都四個多月了。
陛下難道忘記了?”
皇帝大怒“你這是在提醒朕偏心?還是在怨恨朕當年沒有爲你討回公道?你由一個小小的美人晉位爲嬪,憑什麼?還不是因爲朕補償你失去了孩子!”
惠妃忽而跪下,扣首伏地道“臣妾不敢。”
皇帝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擡的惠妃,即怒其不識擡舉也愧疚當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其實皇帝心知肚明,惠妃的三個兒子夭折都跟淑妃有關。
只是,淑妃是他心中所愛,即便她手段凌厲,即便她愛使小性,他還是喜歡她!
即便是這次和親,他最寵愛的嫡長女折了,他也只在心中怨恨軺國不合時宜地要求和親,而沒有責怪當初舉薦人選的淑妃。
最後,皇帝惱羞成怒地甩袖而去。而惠妃悄然地在側殿擺着三個兒子牌位的供奉桌前點燃一支佛香。香灰在香爐之中堆積了一層又一層,那嫋嫋的佛香陪伴着低頭抄經的女子告別深夜迎來破曉。
半掩殘妝剪香燭,平明淺風動紗櫥;低聲喃語無人側,舉頭侍兒滿華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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