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這樣的死亡方式,是硃砂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自打來到大商以來,硃砂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了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痛苦、驚駭和詫異充斥着她那單純的世界,衝擊着她那原本簡單毫無雜質的世界觀。
清風襲來,吹動了溫良的衣衫,好像他還活生生的,隨時能夠跳起來給硃砂致命的一擊。
硃砂眨了眨眼睛,目光,慢慢地從溫良的身上,轉移到了他身後的挺拔身影。
青色長衫輕舞,一頭黑髮飛揚,那飄逸的身姿帶着優雅的味道,他高舉手臂,以溫良的身軀擋住了他的面容。
竟然,只用一支手臂,便能提得動這魁梧身材的溫良!
溫良的屍體在慢慢地下降,硃砂看到那緩緩露出的,是戴着銀色面具的臉龐。清冷、無緒,黑眸婉若寒潭深不見底,面具下那淡桔色的脣卻微微地上揚着,露出一個微妙的弧度。
他……在笑嗎?
手一抖,溫良的屍體便轟然倒在了地上。
“可惜了我的髮帶。”他低下頭,瞧了眼那勒住溫良的緞帶,輕輕地嘆息一聲。
人……一條人命,竟然比不得一條髮帶所帶來的嘆息麼?硃砂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這張神秘卻俊美的臉龐。
“青雲?”硃砂輕輕地喚道。她着實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上青雲,雖然這次的城高圍獵乃是白石招待外使的活動,作爲冰藍郡主的使者,青雲出現在這裡並不足以爲奇,然而,在這樣的一個緊要關頭出現,卻不得不說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青雲脣角微揚,擡起頭來,清冷的眼眸迎上了硃砂。
笑意漸濃,青雲突然舉步,朝着硃砂走過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間,便已然欺身至了近前。低下頭,青雲朝着硃砂的臉頰撫去。
幹……幹什麼!
雖然心中對青雲素來報有好感,卻怎奈這是隻剛剛殺過人的手,硃砂下意識地向後仰去。
那隻手頓了一頓,寒眸微眯,青雲竟低低地笑出了聲。
雖然那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映在硃砂的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疼。
修長的手指在硃砂發上輕輕一拔,繫着髮辮的緞帶被他抽了出來,像是一匹綢緞攸然滑落,硃砂一側的頭髮盡數散落。
“你欠我一根帶子。”青雲說着,將硃砂的髮帶拿起,毫不客氣地攏住飛舞的長髮,繫了上去。
這樣的一種姿勢,露出青雲修長而結實的頸子,清冷冷若細瓷的肌膚,有種說不出的妖冶。硃砂突然覺得眼前的男子是一種冷到極至的媚,豔到至極的美,這是,比女人還要美的一種動人吧?
“瘋子!”在硃砂身後的文王白華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拉過硃砂,憤然轉身離開。
“哎,等一下。”硃砂被白華拉得一個趔趄,差一點跌倒,卻又記掛着身後的青雲,便急忙轉過頭瞧向青雲。
這青雲大概已然習慣了每次硃砂的離場方式,只是泰然自若地繫好了頭髮,站在那裡淡淡笑望着硃砂。
這般的表情,倒更加讓硃砂覺得自己這樣做太不禮貌了。
“白華,你等一下。”硃砂有點窘迫,她總覺得,自己方纔躲避青雲的方式就已經足夠讓他傷心,眼下這白華又是在做什麼呢!“白華,青雲好歹是救了咱們一命的人哎!怎麼就這樣說走就走了?”
白華卻根本不予一理睬,緊緊拉着硃砂,大步朝前離開。
這白華的態度爲何與玲瓏一模一樣?硃砂有心想要掙扎,卻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不由得輕叫出聲。但這白華到底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只是黑着一張臉拉着硃砂疾步離開。
青雲卻一言不發,只是笑望着硃砂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
“白華,我好痛哎!”硃砂幾番掙扎不成,不由得用力將白華的手提起來,然後俯身重重地咬下去。
“哎呀!”白華被唬了一跳,急忙甩掉硃砂的手,一邊捂着被咬疼的手,一邊跳着腳吼道,“你這死女人,醜八怪,竟敢咬本王!難道不怕本王殺了你麼!”
“你的本事還真是大,”硃砂好容易被放開,不由得甩了甩手腕,然後扶住了自己受傷的手臂,嗤笑道,“若果真有這麼大的本事,爲何不剛纔殺了那溫良?”
“你!”白華氣得瞪起眼睛,卻終是被硃砂戳到了軟處,只得氣呼呼地揉着被咬的手,說不出話來。
硃砂四處張望了一番,看到不遠處有個相對平坦的草地,便慢慢地走了過去。
“你去哪兒?”白華揚聲問。
“去找溫良溝通一下,看看他是怎麼笑話你的。”硃砂頭也不回地說道。
白華連續吃了幾次癟,雖然氣憤,但還是耐着性子跟在硃砂的身走,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那片草地之上。
硃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白華有些難以置信地瞪着硃砂,“你就這麼坐在那兒了?”
“是啊,不然還怎樣?”硃砂擡眼瞟了眼白華,“難道喊人給你這位王爺建個亭子?”
白華四下裡望了望,想來他已然與硃砂跑到了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兒,這般模樣確實是沒法子喚人來伺候自己,便只能隨遇而安了。他不無煩惱地低下頭看了看這片草地,在鬱鬱蔥蔥的青草叢中,有蠳蠳飛舞的小蟲快速地奔跑而過,白華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他左右瞧了瞧,最後終是無奈地脫下了短罩衫,鋪在草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還真是挑剔。”硃砂啼笑皆非地瞧了眼白華,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關注起自己的傷勢來。
幸而硃砂穿着的是件上等的羌族獵裝,那質地純厚而又彈性十足的鹿皮柔韌無比,雖然被那飛鏢劃破,但也令那凌厲減少了一半的勢頭,可是即便這樣,硃砂的手臂還是被劃傷了一道細微的血口,滲出了鮮血。
“疼……”硃砂瞧着這傷口,卻不敢去碰,只是輕輕地撫着手臂,咧着嘴巴,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白華冷哼一聲,一把拉過硃砂。
“哇呀,你幹什麼!”硃砂被這樣一拉,疼得快要哭出來了,“你怎麼這麼粗魯啊!到底懂不懂什麼是體貼啊!”
“少廢話!”白華的臉攸地紅了一紅,然後自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拉起硃砂的袖子,割斷了下去,然後自腰間拿出手帕,替硃砂小心翼翼地包紮。
“暫時先這樣止住血,待到尋到父王他們,便會有御醫替你上藥。”白華一邊包着,一邊說道。
硃砂驚訝地瞧着白華。這少年的臉龐近在眼前,他頗爲糾結地皺着眉頭,認真而又不耐煩地盯着硃砂那受傷的手臂,將那手帕系得緊緊的。
心中那原本的厭惡在這一刻微微地有些動搖,硃砂像是一隻小刺蝟,慢慢地收好了膨脹起來的硬刺,老老實實地等着白華的包紮。
“還有這裡,”白華瞧到了硃砂脖頸之上的傷,十分不悅地斥責,“你這女人的腦袋真是有問題,好端端的,跑本王前面去做什麼?你難道真的以爲他會殺本王嗎?”
“難道不會?”硃砂驚訝地瞧向白華。
“這……”白華也愣了一愣,然後沮喪道,“不知道。”
“……”硃砂頓時一臉黑線。
“無論如何,身爲女人都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衝在前面是男人的事情。”白華的話讓硃砂終於領悟到了什麼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思及這個傢伙剛纔還猶豫着想要把自己交出去,硃砂便感覺到十分的反胃。
“你有沒有帶手帕?”白華問。
“沒有。”硃砂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白華再次憤怒起來,“怎麼不帶手帕?”
硃砂沒有說話。
在她的袖子裡,藏着兩塊手帕,那是先前白澤遞給自己擦眼淚的。每一次,想要還給白澤的時候,硃砂都會退縮。不是因爲害羞,而是……她想要把它們帶在身上。帶在身上,就好像是一份難得的溫暖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一樣,走到哪裡都不會覺得孤單。
她不想讓它們變髒,哪怕是自己的血。
“真是服了你了!”白華無可奈何地喝斥,然後用力撕下獵裝的一條,替硃砂系在了脖頸之上。
這一次,他沒有像系硃砂手臂傷口處那樣用力,而是輕輕的,在硃砂的頸後打了個簡單的結,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可愛。
“那個溫良,到底是什麼人?”硃砂喃喃地問,“他爲什麼要殺我呢?”
“你問本王,本王問誰?”白華重新坐下來,舉起手臂舒展着筋骨。“你管他做甚,都已經是死屍一具了。”
“但是他想要殺我哎!”硃砂不可思議地叫嚷,“我到底哪裡得罪他了,要下這樣的毒手?我,我自從來到大商以來,有何時不小心翼翼,不戰戰兢兢?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他們這樣巴望着我死!”
“你……”白華望着像發怒的小貓一樣叫着的硃砂,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在那雙一向倔強而靈氣逼人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抹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