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已然將天上的明月輕輕遮住,那原本明亮的月夜此刻突然間變得黯淡。
硃砂將身上那件玄色的披風緊緊地裹了裹,明明大商地入南方,卻爲何這初夏的夜裡比之武昭國還要冷?空氣裡好像還飄蕩着那股子充滿了血腥的氣息,這股子氣息一路追尋着硃砂,無論硃砂在哪裡都能嗅得到這味道,讓她連喝水的慾望都沒有。
一頭黑髮被風吹得亂舞,硃砂根本無暇去理睬,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纖細的身體像是要被風吹起來似的,而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飄向哪裡。
走了很久,卻不見那片遮住明月的雲彩散去,硃砂好像墜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淵,慢慢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她將手腕從披風裡伸出來,衣袖飛舞,露出那戴着五彩手鍊的如玉手臂。那五彩的手鍊上繫着一枚石頭,在黑暗裡散發熒熒的光彩。這道光彩雖然並不璀璨,卻足以驅散了黑暗所帶來的忐忑。硃砂凝望着它,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感覺到一絲絲的踏實與寧靜。突然,她感覺到身邊好像多了一個飛舞的光點,像是因擔心這手鍊光芒的孤單而出現般,輕輕地飛舞着追隨這光亮而來。硃砂擡眼看去,卻見有越來越多的光亮聚集而來,在自己的身邊舞動。她眨了眨眼睛,這纔看清這些光點竟然都是一隻只螢火之蟲,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的身邊,上下飛着。
縱然黑夜如此漫長,但硃砂身邊的這片空間卻是溫暖而明亮的。
“你來了?”前方突然傳來一個充滿了調侃的聲音,硃砂擡起頭,看到了斜倚在汗白玉涼亭柱邊的白隱。這廝一身玄色罩衫,隨風而舞,像是信手拈來這無邊的夜色裹於身上,只幻化出這張俊美魅惑的容顏。
而站在白隱不遠處的硃砂,她那柔軟而黑亮的長髮在臉際飛揚,玄色的披風裹着她纖細的身體,反而使得那張清秀的小臉兒更加的白皙如玉,而那些飛舞着的光亮,讓她看上去好似會發光般耀眼。
看到突然出現的白隱,硃砂卻略略地吃了一驚,她轉頭看了看四周,卻驚訝於自己爲何會在不知不覺之處來到了紫竹林。
“我知道你會來。”白隱站起身來,慢慢地舒展起雙臂,衣袂揚起,好像一隻巨大的蝙蝠。
硃砂沒有說話,她放下了那戴着手鍊的手腕,玄色的披風將那抹溫暖光亮藏匿起來,熒火蟲慢慢地散得開了。黑暗裡,只剩下了硃砂與白隱靜表地相對。
“你殺了他。”硃砂望住了白隱,一字一句地說着。
白隱的眉挑了挑,道:“哦?”
“是你殺了他,你難道要否認嗎?”硃砂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着璀璨的光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白隱,她慢慢地走過來,“我聞得出,那並不是普通的玫瑰花香,玫瑰花兒的香氣遠遠沒有那麼濃,也沒有那麼媚!白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那玫瑰花瓣裡做了甚麼手腳,是不是?”
白隱沒有回答,他低下頭,黑亮的眸子穩穩地接住硃砂的目光。硃砂望着他,突然之間感覺到白隱的眼眸像是深邃的淵,無論硃砂用怎樣犀利的目光瞪着他、用怎樣充滿了憎惡與貴的目光瞪着他,硃砂的眸光與憎惡卻都被統統地吸進了白隱的眸子裡,再無迴路。
“白隱,我真的不知道,你的這雙眼睛爲甚麼會這樣冰,這樣冷!”硃砂慢慢地後退,“你的心是不是冰做的?你的血是不是冷的?你的這雙眼睛,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真情的流露?你……你到底有沒有流過眼淚這種東西?啊?”
這婉若輕鈴般的聲音帶着些些的輕顫,這靈氣逼人的眼眸原本是應該咄咄逼人的罷?卻爲何在這會子蒙了上了一層晶晶亮的淚光?
“你的眼睛,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真情的流露?你到底有沒有流過眼淚這種東西?”
心裡的某處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間傳來一陣針扎似的的疼痛,白隱皺了皺眉,心中對此甚是不解。看到白隱的臉上已然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硃砂突然覺得自己好生的可笑。
她在做什麼?她來幹嘛來了?在質問白隱?自己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求大商給自己國家一點憐憫,放自己國家一點生路的可憐蟲,卻又有何資格在這裡多管閒事?
硃砂一遍遍地問着自己,不覺間笑了出來。
實在是太可笑了。
“呵呵……”硃砂掩着嘴巴笑着,道,“端王爺,你自不必放在心上。我在做甚麼呢,我不過是一個前來投奔大商的外人,怎地盡做些糊塗事來?呵呵,呵呵呵……”
硃砂笑着,轉過身,她突然想要落荒而逃。再不要讓別人用這樣輕蔑而費解的目光來瞧自己了,像白隱說的,自己又不是什麼所謂的救世主,怎麼事事都要問,事事都要管?蕨桑不是說了麼,父王赤木要自己安安靜靜的在大商生活,不要去想別個,明哲保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別人繞着麻煩走還來不及,自己怎麼還硬是往雷池裡跑?
果真是……太傻了呵……
夜好深,風好涼。
心好疼,好冷。
硃砂輕輕地打了一個寒戰,低下頭,舉步離開。
然而,硃砂纔剛剛走了幾步,便忽覺自己的手被人拉住,緊接着,自己猛地跌入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之中。
那陣陣的溫暖和緊緊的擁抱頃刻間趕跑了所有的寒冷與徘徊,是該推開這個可惡的傢伙的罷?是該賞他一巴掌的罷?硃砂的腦海裡慢慢地閃過這些念頭,可是她只是輕輕地舉了舉胳膊,終是垂了下來。
或許是太需要一個結實的胸膛來靠一靠了罷?要麼,就是太冷了。
硃砂聽到了那強烈而有力的心跳聲,聞到的,是那帶着淡淡藥香的味道。慢慢地閉上眼睛,恍惚間竟然回到了那個小小的茅草屋裡,那屋子裡瀰漫的都是這種淡淡的藥香味道。那明明是害自己那樣痛苦的毒藥的氣息呵……卻爲何總是在自己的鼻前縈繞不去?
到底……是厭惡,還是……
“給我藥罷。”硃砂輕聲地說。
“嗯?”白隱的胸膛在輕輕地震動,貼着他這樣近,有種低沉而溫柔的迴音。
“那個藥,那個,可以不讓我痛苦的藥。”硃砂將臉埋進了白隱的懷裡,悶聲悶氣地說。
“呵……”低低的笑聲傳來,白隱舉起雙臂,那玄色的袍子將硃砂全部包在裡面,婉若攜來黑暗將硃砂全部籠罩其中。周圍突然暗了下來,可是,卻並不像先前所感覺到不安的,反而只感覺到了寧靜與安全。
“那種藥……”白隱說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就叫做遺忘。”
夜還漫長麼?風還冷麼?
硃砂這樣問自己。
硃砂啊,他是條毒蛇啊!他的手上沾着鮮血,他的袖裡藏滿了劇毒,他的心……有着不爲人所知的黑暗角落。
離開他吧,快點離開,這就走,走……
硃砂恍恍惚惚地想着,卻不知不覺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外使乃是不允許進駐皇宮的,他們所住的乃是距皇宮十里之外的別院。
深夜的京城已經安靜在夜色裡,唯有這一幢幢外使別院還高高掛起燈籠,明亮似火。一個矯健的身影攸地躍上屋檐,緊接着,便輕飄飄地跳入了院中。
那是院中的一條小徑,幽暗僻靜。那人快步走出小徑,步入了長廊之中。長廊兩旁懸掛着的燈籠照在他冰冷的銀質面具上,散發出的光芒與黑眸的神采相映成輝。
“青雲先生。”
“青雲先生。”
長廊那端有兩名身着藍色短衫的侍衛朝着青雲低頭行禮,青雲朝着他們微微地點了點頭:“郡主人在哪裡?”
“在那兒。”侍衛指向了後花園的方向。
月光已然被浮雲遮住,即使是通明的燈火也掩不住無邊的黯淡。冰藍郡主那身華服未褪,衣裙還沾着大片的血跡,她斜倚在一株碩大的榕樹下,手持酒罈,正在狂飲。
“青雲?”聽到有腳步的聲響,那冰藍郡主放下酒罈,擡頭看去。她那胸前大片的肌膚上因滴落的酒而愈發的肉,欲橫溢。
“將軍。”青雲淡淡地喚道。
“過來,”冰藍郡主看上去有些醉了,她身形搖晃地依靠着樹幹揚起頭,迷着醉眼朝着青雲招手,“你去了哪裡?怎麼把將軍我一個人扔這兒了?”
“將軍,你不該喝這麼多的酒。”青雲慢慢地走過去。
“呵呵,”冰藍突然間咯咯地笑了起來,看着走到自己身邊的青雲,她突然身體朝着青雲倒過去。青雲沒有伸手扶她,只是任由冰藍郡主將那豐腴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了自己的身上,“吻我。”她說。
青雲的目光落在了這雙嘴脣上,那酒已然將紅得驚悚的胭脂融化了,露出豐厚飽滿的嘴脣。眼下,這嘴脣微張着,呼出成熟女人特有的熱氣,這熱氣讓酒氣更加的氤氳,徑直撲向青雲的鼻翼。
淡桔色的脣緊緊地抿了一抿,眼看着冰藍郡主的嘴脣就要湊到近前,青雲突然輕輕牽動脣角,笑道:“捨不得炫白了?”
那豐滿的脣立刻便頓在了那裡,冰藍郡主狐媚的眼驟然瞪成慍怒之色。
“可惡!”冰藍郡主憤然將手中的酒罈砸在地上,酒與碎片四濺,發出砰然聲響,“本郡主絕然不會讓炫白慘死!今日之仇,遲早都要加倍地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