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呼吸已然消失,她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硃砂緊緊地盯着玉妃手裡那枚綴着藍月之玉的耳環,等待着玉妃講述那隱藏了若許年的真相。
陽光照在玉妃的身上,卻只讓她感覺到寒冷。這樣的一段往事,是她人生最不堪回首的轉折,拜這這轉折所賜,玉妃從人生的最顛峰,徑自跌入了永無止境的地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這對耳環,當殿下賜予我之時,殿下曾說過,他畢生的心願,是讓我成爲他的後,多麼美麗的誓言,多麼美好的未來。我曾以爲我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卻原來我得到的,是墜入地獄的開始。”
“我一直當這枚耳環不過是綴了精美玉石的寶物,最多不過價值連城。然而卻哪裡知曉,這件寶物的貴重完全超越了我的想象,它甚至,在某些人的眼裡或許比我的命還要來得尊貴……匹夫無罪,懷譬其罪,說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罷。“
“殿下說,讓我儘量不要將這對耳環佩戴出去,以免惹人不悅。其實我知道殿下所說的那個人是誰,無非就是那楚雲王后罷了。當年我在後宮之中的地位除了這楚雲王后無人能及,我錯以爲只要將她扳倒,我便可以順利地登上後位。所以我便故意戴着這耳環出席了一次盛大的夜宴。”玉妃的臉上掛着似喜猶悲的笑容,彷彿在回憶那一天自己的風光無限,也彷彿是在懊悔着當年自己的莽撞。
“那一日,我果然如預期般倍受矚目,只可惜……那天殿下瞧着我這耳環之時臉色大變。就連我獻上‘蝶舞’之時,都沒能讓他笑出來,而那楚雲王后的目光卻格外的陰沉,天真如我,錯以爲那是女人赤裸裸的妒忌,卻並不知道,那是一種殺機的流露……”
白華的嘴脣緊緊地抿了抿,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種混合着留戀與傾慕的神色,那是源於一種少年特有的愛戀,集於對成熟女子的嚮往與心動。似乎,比起玉妃自己,那一天她翩翩起舞的身姿與美麗,白華要更加的沉醉與回味。
“然而便是這一次我自以爲是的譁衆取寵,卻給自己惹來了天大的禍端!”事到如今,玉妃突然之間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的脣邊掛着淡淡的自嘲的笑,苦澀地說道,“那天夜裡,殿下將我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殿下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記得……在他的眼睛裡,我第一次看到了驚恐與擔憂。我着實不知道,在這個萬萬人之上的王面前,還有什麼是可以威脅到他的?想來,卻是我錯了。能夠威脅到殿下的,不是別人,正是楚雲王后,和整個莊家的勢力!”
玉妃輕輕地嘆息一聲,目光裡充滿了憐惜與心疼,“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殿下有這樣無助淒涼的一面,那一天,殿下頹然坐在寶殿之上,嘆息不已。我不明就裡的發着脾氣,怪他只因爲區區小事便如此苛責於我,殿下不得以,方纔將其中的原由慢慢地解釋與了我聽。”
“原來,這藍月之玉,乃是世上最爲珍貴的一種玉石,相傳它是上古麒國之君製成玉璽的寶玉,殿下他……”玉妃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殿下他原本並非真正的皇脈,乃屬上古麒國的外戚,卻存了不該起的野心。那王位,殿下向往已久。並且說服了當時並非一等貴族的莊家助他贏得天下。想那麒國,原是最爲注重血統純正的國家,如若血統不純正之人是絕然無法登上王位,或者覬覦貴族之位的。所以想來當時莊家與殿下一樣,想要爲自己爭得一個未來,便聯絡了各方勢利,將當時的麒國一舉推翻,建立了大商……”
“原來如此……”硃砂心中這纔有些瞭然,怪不得這些外使的勢利如此之大,又如此不將這白石放在眼裡,卻原來,雖然他們助白石登上了王位,贏得了天下,但是在他們的內心裡卻依舊沒有真正瞧得上白石,在他們的眼裡,這個已然稱王的白石卻不過依舊是從前的那個血統並不純正的外戚罷了吧?或許這樣才使得那些外使們恃權放曠,對白石如此不敬,或許也正因爲如此,纔是白石與這些外使們的矛盾所在吧?
“然而,而今雖然四國已然平定,大商國看上去繁榮鼎盛,但是內憂外患無一不存在。而最爲重要的是……那枚麒國國君的玉璽竟然丟失不見了。殿下曾經派數人前往各地尋找,卻一無所獲,而那藍月之玉的發源之地——乾青國卻也毫無發現,那傳說中埋藏藍月之玉的寶藏無影無蹤,無論怎樣搜尋也遍尋不着。可以說,現在的‘藍月之玉’已然非常稀罕了,但凡點綴有藍月之玉的首飾都不敢露於大廳廣衆之下,而這對鑲嵌有藍月之玉的耳環,點綴瞭如此之多的藍月之玉,又如何能不爲我惹來殺身之禍?”
“那夜,殿下要我連夜逃走。但我又怎能甘心!難道堂堂的一國之君,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嗎?”
“越位高權重的男人,有時候反而保護不了他最珍貴的事物。”硃砂幽幽地嘆了口氣。
玉妃轉過頭來,用帶着傷感與無奈的目光瞧了眼硃砂,嘆道:“你說得沒錯,這正是身爲帝王的苦澀和痛苦。縱然我當時百般的反對,殿下還是喚我快快離開,誰想這宮殿門口還沒有踏出去,那楚雲王后便已然到了。”
這還真是符合這楚雲王后的風格啊。硃砂暗暗感慨。
“她對你做了什麼?”白華的聲音發緊,雙手,已然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想來,他已然完全走出了對於玉妃外貌不適的陰影,抹去這幾年錯過的記憶,現在的白華,與幾年前的白華重疊,眼前的玉妃也完全與多年前的玉妃重疊成一個人了。
“她……”玉妃的嘴脣顫抖起來,“她逼我喝下了一杯毒酒!”
毒酒!
硃砂錯愕地盯住了玉妃。
想當年,在武昭國的後宮之中,父王赤木那以水云爲首的幾個妃子鬥得天翻地覆,恨不能把宮殿的房頂都掀得翻過去。父王赤木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着她們去鬧,根本無暇搭理她們。就這幾個女人,還鬥得津津有味兒,儼然沒有了主角兒也自得其樂的味道。然而這些女人們爭了十幾年,鬥了十幾年,也終還是這些女人,不死不傷,慢慢地加入了新的成員,這鬥爭便愈發的熱鬧可樂來。
縱然這些女人,都是水雲的手下敗將,而今看來,這水雲是聰明餘而狠毒不足啊……縱然她比起這些大商裡包括楚雲王后等宮妃的整人智商都要高出幾百倍,這麼多年卻還是沒能夠成功地逼死任何一個宮妃。
水雲和這楚雲王后之間,到底哪一個更厲害呢?
硃砂在這一刻,突然之間有些迷惑了。
“那毒酒,你真的喝下去了?”白華的眼睛裡已然燃起了怒火。
玉妃輕輕地點了點頭。
“當着父王的面,喝下去了?”
玉妃閉上了眼睛,再次點了點頭。
白華的腦袋裡轟然炸響驚雷,他痛苦地深吸口氣,將手攥得咔咔作響。
硃砂也難過的抿緊了嘴巴,她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當時的情景,怕是硃砂窮盡想象之力也不能夠想象得出,楚雲王后是怎樣在白石的面前端出那杯毒酒的,又是用怎樣的方法逼着玉妃喝下去的。當時的白石,是用着怎樣的心情看着他最寵愛的妃子喝下那杯毒酒的呢?
“那麼,在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硃砂輕輕地問。
“我本以爲我已經死了,”玉妃道,“那種燒灼了心肺的痛苦的滋味,那種心愛之人近在眼前,卻連伸手阻止的願意都沒有的痛苦,那種……在一向被我輕視的的女人面前,像螞蟻一樣連求生的能力都沒有的,痛苦地在她的腳下呻吟。她……她就用一種輕蔑甚至是嘲諷的目光打量着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死了。即便是那毒酒無法將我毒死,可是他們倆個人的目光卻已然讓我死了!”
“我……”玉妃的身體顫抖,像是在剋制着一種洶涌而來的感情,“我平生第一次,恨不能化身爲厲鬼,將那負心的男人和那個狠毒的女人碎屍萬段!”
白華和硃砂同時沉默下去,在白華的心中,涌上來的是無法抑制的恨意,在硃砂的心中,涌上來的是無盡的淒涼與難過。
這,便是那個看似沒心沒肺,大大咧咧而又狂放不羈的大商國君白石的真正面目麼?
這一瞬間,硃砂突然間感覺到難以置信。
“可是我居然沒有死。”玉妃突然間笑了起來,“哈哈哈,我沒有死,我竟然沒有死!”她說着,舉起那雙乾枯得嚇人的雙手,十指如勾着舉到了眼前,在她的眼睛裡散發着瘋狂與可怕的光芒,笑聲也顛狂無比,“我爲什麼沒有死呢?現在的這個像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我從土裡爬出來,忍着那幾乎把我燒成灰燼的痛苦,忍着那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痛苦,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哈哈,哈哈哈哈……”
硃砂難過的看着玉妃,眼睛裡有晶瑩的淚珠在轉動。
“小朱砂,你可知道,這個世界上美麗的女人都怕什麼?”記憶深處,有一天水雲突然問硃砂。
“怕什麼?”硃砂問。
“怕會變老,怕會變醜,”水雲的話清晰響在耳畔,“怕有一天,被歲月這個無情的小价把美麗一點一點的偷走。怕可怕的命運突然間偷走美麗的容貌,怕最愛自己的男人突然之間抽走了所有的愛戀。那個時候,引以爲榮的全部驕傲都會在一瞬間塌陷……還不如,一死來得痛快。”
還不如,一死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