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的後宮別院,雖然有假山池塘高樓碧瓦,卻樸素非常,比起大商的氣勢恢宏遠遠不及。
雖然水雲王妃也曾嗔怪過自己這王妃住的地方在滿天下的王妃中都是最窮酸的,簡直和尋常百姓家無異,然而這卻是赤木的意思。他本身就不喜豪奢,再加上武昭連年兵荒馬亂病禍連連,本已是國力匱乏,而他一國之君如若在這時候不能與百姓同甘苦,只想着自己的及時享樂,必然會失掉民心。
水雲不懂這些,她是個女人,自恃女子無才便是德,滿腦袋只想胭脂水粉錦袍華服。
只不過,近來水雲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襁褓中那酣甜而睡的嬰孩兒身上。
“赤焰啊赤焰,”人還未到,赤木爽朗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可教父王想死了!”
“王!可不敢吵!焰兒纔剛睡着!”
水雲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懷抱中的嬰兒打斷,這小東西睜開眼睛,不但沒被吵哭,反倒咯咯笑了起來。
這世上有句至理名言,叫“愛笑的人,運氣往往不會太差”,這話放在赤焰身上正合適。小傢伙的笑容引得赤木心情大好,二話不說便將赤焰從水雲的懷裡抱了過來,“見到父王很高興有木有?要不要飛高高啊?”
“王,”水雲忍不住笑着,“看您見到了焰兒反倒像個小孩子一般呢!”
赤木瞪着眼睛,“本王說了多少次了,什麼焰兒焰兒的!小朱砂難得給他起了個赤焰這麼英武不遜的名字,你張口閉口焰兒焰兒叫着,聽起來反倒像個女人的名字!”
水雲嘟着嘴,低下頭不吭聲了,她纔不管名字是否英武,爲孃的只覺叫着親近就好了,哪像是男人冷冰冰的。
赤焰被赤木抱在懷裡,小東西不安分地抓着赤木腰間的佩劍,那沉重的佩劍竟然被他拔起,只見寶劍出鞘,雖不過被拔出半掌長,卻仍是寒光四射劍氣逼人。
尋常孩子恐怕就被嚇得哭鬧起來,赤焰卻絲毫不以爲然,小臉蛋兒因爲興奮而漲紅,稚嫩的小手拍打着赤木,似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新發現。
“不得了,不得了!”赤木大喜,“一般的孩子哪有這等氣力!赤焰,你是不是很喜歡刀劍啊?好,好!真是個勇武之兒!父王將來一定好好培養你,讓你成爲那沙場上的天之驕子,重新振我武昭國威!”
“恐怕武昭王等不了那麼久,”一個低柔卻不失陽剛的聲音從赤木的背後傳來,“武昭王總不想原本貴爲皇子的孩子向他大商卑躬屈膝長大罷?”
這聲音讓赤木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驚愕不已地看着背後的人,那張銀質的面具讓赤木稍稍鬆了口氣,眼神中的不悅卻還是無法散去,他將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這一切的赤焰交給水雲,衝着她使了個眼色,水雲連忙抱着赤焰從偏廳離開了。
赤木的表情有些侷促,“原來是青雲,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纔到而已,如此突然冒犯實屬不該。然而城中大商密探衆多,實屬情勢所迫,還請武昭王見諒。”
“算了。”赤木擺擺手,雖然極力控制,可那眼睛還是不由自主擔憂地往水雲抱着赤焰離開的方向望去。
青雲明白赤木的意思,“武昭王不必擔心,關於赤焰王子之事,青雲不會告訴任何人。”
“哈哈,瞧你這番話說的,”赤木的笑容有些僵硬,“本王怎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耿耿於懷。”
“不,”青雲搖頭,“武昭王有所擔心也是難免,青雲能夠明白。”
是啊,赤木的擔心,任何人都能看出來——赤焰已經臨近滿月,可此事卻只有貼身宮人和幾個親信大臣才知道,他將這消息封鎖得死死的,怕的就是被大商得知他赤木有後,武昭有後,這有了王子的武昭,便有了讓大商擔憂的資格。
赤木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窩囊,這頭等喜事像是做賊一般遮遮掩掩,自己這父親,實在是無能。
“武昭王也不必多慮,相信這樣的日子不多了,王子臨世的喜訊很快就可以昭告天下,並且,是以武昭國皇子的身份。”
這話讓人心中充滿振奮,可卻讓赤木覺得虛無縹緲。他抿着嘴脣,“青雲此番是爲了何事親自前來?”
“藍月之玉。”
“正好,本王也在爲了此事而擔憂。”
青雲看了赤木一眼,目光有些複雜,似是失望,但那神色只是短短一瞬便稍縱即逝,青雲很快又恢復了那波瀾不驚的樣子,“藍月之玉的轉移可否順利?”
提起此事,赤木的眉間便捲起層層愁雲,“大商的探子早已經遍佈甘寧,兵力也將甘寧層層圍住,雖然有先前挖好的密道,然而此事情勢緊張,萬萬不能輕舉妄動,所以……”
“這是一步險棋,如若被發現,必然是一場惡戰,可若是按兵不動,他大商很快就將有所舉動,到時候必然也是前功盡棄。既然如此,不如冒險嘗試……”
赤木身子陡然而立,“冒險嘗試?這鋌而走險走的是我武昭百姓的險!武昭本就兵力匱乏,本王放棄了王位才得以苟且偷生,這也都是爲了履行與你乾青的約定。現在若是激怒大商,恐怕我武昭最終也將淪落到乾青國那一般境地。青雲,難道你想讓本王的赤焰也如你一般麼?”
門外,陡然揚起一陣風,卷得青雲的鬢髮飄揚衣袖翻飛,青雲呆立不動,眼神中隱隱有種傷痛。
自己的這般境地?青雲苦笑,如若他能選擇,絕不會讓自己淪落此番。但是,當年乾青國兵敗如山倒,一日之間,自己便從乾青國的皇子變成了大商的階下囚。好在自己生得副好皮相,在冰藍將軍攻陷乾青國王都的時候,將他留下,隱名匿姓藏在自己身邊。
而現在,武昭的命運、赤焰的命運,就握在青雲手裡,就算是爲了自己,他也絕不想再有人嘗試自己忍受的這般痛苦。
兩人對視了許久,青雲躬身彎腰,衝着赤木雙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或許對於常人來說,這種謙卑算不了什麼,然而要讓曾爲王子的青雲折彎自己的腰桿,到底要下多大的決心?
“武昭王,”青雲低着頭,“藍月之玉乃是乾青復國的唯一希望,如若此事得成,武昭必然也可重整國威!青雲唯有這最後一個心願,還求武昭王得以成全!”
青雲就是青雲,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如此不卑不亢,赤木看着他,眼中所見並非是大商將軍的親信,而是那個意氣風發受人敬仰的乾青皇子!
此行一出,就算赤木有天大的理由也無法拒絕。更何況青雲的話沒錯兒,他赤木就是拼了老命,也不想讓自己的赤焰臣服於大商的腳下。
“起來罷,”赤木親自上前扶起青雲,“本王倒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下甘寧形勢緊張,若是硬碰硬的話,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武昭王大可不必擔心,青雲此番前來只求武昭王配合做一場戲而已,青雲以性命擔保,不會將武昭牽連其中。”
“這話是說的簡單,但是事情是在我武昭的地盤上,他大商怎會就此罷休?更何況,大商招安不過是緩兵之計,他白石滅我武昭之心不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青雲的臉緩緩轉向窗外,“白石已經時日不多,這一場動盪,大商在所難免。我等如若再按兵不動,恐怕只能眼睜睜看着難得良機從身邊溜走了。”
看着青雲面容堅定,赤木長嘆一聲,“就算得了藍月之玉又能如何?大商兵力強大,想要一時間靠藍月之玉換得可靠的糧草兵馬也不是容易之事。”
“此事武昭王不必擔憂,自有端王解決。”
白隱?赤木皺眉,他雖深信白隱並非等閒之輩,可若讓他拼上武昭的身家性命與之一搏,還是不夠分量。
“總而言之,哪怕武昭王將藍月之玉拱手奉上,也不過是爲了他日大商侵你領土害你子民添兵買馬而已!”
這話一針見血戳在赤木心頭,他咬着嘴脣,“你們,可都將一切謀劃好了?”
“正是,武昭王只需明日子時將武昭的暗兵撤回便可,至於薩其將軍的軍隊,便仍留下與大商對峙,切記,唯一的理由只有不許大商侵犯國土,並無其他!”
“本王自然清楚。可還有其他事情?”
“其他……”青雲記得白隱那封信上囑託自己的便只有這些,除此之外……
對,還有他那提親的玩笑話。
想那白隱放——蕩不羈成性,沒人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來到武昭的路上,青雲就一直在思量是否該將提親之事說與赤木,思來想去窮盡腦漿卻一直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可當青雲看到赤木那與硃砂極爲相像的眉眼之後,青雲的答案便了然於心。
“沒有了。”
赤木心中鬆了口氣,正打算安排下人準備酒宴招待青雲時,近身太監匆匆而來。
“啓稟王,大商使臣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