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及時按住夏天,“我說過你不會想知道的。”
夏天齜牙咧嘴地重新坐穩了身體,“我不信。”
“要不你試試?”
“你別逗我了。”
“你看我像嗎?”樑泊雨的臉上的笑沒有了。
夏天愣住,樑泊雨又低下頭去繼續塗藥,並且還一邊塗一邊時不時地撅起嘴脣來輕輕吹一吹。夏天猶豫着要不要把腳拿開,不是因爲討厭,而是不好意思,可看着樑泊雨認真的樣子,他實在是動不了。
“怎麼不說話了?”樑泊雨擡起頭,“看不起我?覺得我齷齪了?”
“不是!我不歧視同……”對上樑泊雨直視的目光,夏天把後兩個字嚥了回去。
“沒關係,我不介意同性戀這個說法。反正在我這沒什麼異性同性的,我只是找自己喜歡的人就對了。管他什麼男女老少的。”
夏天驚訝地張了張嘴,“你……”
“什麼?”
“沒什麼。”
“有什麼話就說。”
夏天咬了咬下脣,“真沒什麼?”
“那好吧。”樑泊雨碰碰夏天的腳趾,“藥已經塗完了。”
“啊?哦。”夏天趕緊把腳從樑泊雨腿上拿下來,自己穿上襪子,又套好鞋,“那……那我回去了。”
樑泊雨站起來,“我送你。”
“不用了。”夏天也站了起來。
“我還是送你回去……”
“真不用了。”
樑泊雨抿緊了嘴脣,“好吧。好好休息,明天按時吃藥。”
把夏天送到門口,聽着他的木拐“喀噠”“喀噠”撞擊地面的聲音漸漸變小,樑泊雨關了門,閉上眼睛把頭抵在了抓着兩扇門沿的手背上。
進展順利,拿下這傻愣愣的小警察只是時間問題了。多虧他還挺招人喜歡的,要不硬要對自己厭惡的人好會很痛苦的。嗯,這種感覺正好,喜歡,剛剛好,千萬不要愛上他。可是……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份?要是他動了真感情怎麼辦?樑泊雨苦笑一下,擡起頭來:怕是一定會動了。
掙扎了一會兒,樑泊雨把心一橫,轉身快步往裡間走回去: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定要在回去之前搞定夏天,我必須逃到國外去。否則保外就醫期間殺人,不是死刑也是無期,等過堂定了罪,要想再重見天日恐怕就只能越獄了。夏天是我最後的機會,不能讓他幫我,也要務必保證他不會有想再把我抓回去的念頭。只做朋友不夠,生米需要煮成熟飯,他要是自願最好,不是的話也可以拿來當個威脅。操!樑泊雨,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烏龜大王八!
接下來樑泊雨一走就是五天,中間沒有再回來。
第五天晚上,樑泊雨、謝貴和吳秦一起回到了城中。吳秦家在北平,不住都指揮使司。接觸了幾天,樑泊雨沒摸清這人的脈,餘信和張誠也不知他是哪一邊的,是個神秘人物。謝貴倒是應該回去跟樑泊雨一起到都司內衙去住,不過張昺早就給他在自己的府上佈置了住處。說是怕謝貴住不慣公衙,還是安排在私宅合適。樑泊雨在心裡不屑:你一個帶兵的武將,矯情個鳥!四處進風到處漏土的軍帳都住得,好好的都司怎麼就住不了了?還不就是覺得那是樑崢的地盤,你提防着呢?不來正好,老子落得消遙自在。
風塵僕僕地回到都指揮使司,樑泊雨先讓餘信給他準備了洗澡水。泡澡的時候他又讓人找來了林木。
“夏大人這幾天有什麼動靜?”樑泊雨坐在木桶裡,臉上蒙了個溼手巾含混不清地問。
“沒什麼動靜,從大人離開那天他就再沒怎麼出屋。”
“哦?那他天天在屋裡幹什麼呢?”
“我送水送飯看見他的時候,他大都是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除了出恭、洗澡,夜深人靜時他來過大人這個院子幾次。但也都是在窗外站站就回去了。就是昨天晚上出了點狀況。”
樑泊雨把臉上的手巾拿下來,“怎麼了?”
“半夜的時候,夏大人突然在屋裡大叫。我衝進去時他還在閉着眼睛喊:不是我!不是我的錯!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叫醒。看清楚是我之後,他就讓我走了。然後一直到現在,他一天也沒怎麼吃東西。”
樑泊雨把手巾放進水裡透了透,又重新把它蒙到臉上,“行了,我知道了。”
林木走了。樑泊雨在木桶沿上又靠了一會兒,“嘩啦”一聲從水裡站出來,“小石頭!”
“在呢!”門外答應一聲。
“去給我拿兩壇酒來!”
夏天喝了藥,正坐在桌旁看着空碗愣神兒:好像心情不好,藥也沒那麼苦了。
有人敲門,夏天想是林木來取碗了。喊句“進來”,人沒回頭。可門開了又被關上之後,身後的腳步聲沒有向他靠近,而是朝着窗下的橫榻響過去了。
夏天一轉頭,“未平?”
“咚”地一聲樑泊雨把酒罈放到了案上。
“我現在不能喝酒。”
“不用你喝。”樑泊雨從懷裡掏出害自己被狠狠摔了一記的半包煙,“你來這個,我一根都沒再動過。”
夏天拄着拐挪到橫榻前,跟樑泊雨隔着方案坐下。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樑泊雨倒上酒,夏天點上煙,兩人默默無聲地對着忙活了一會兒。樑泊雨四杯酒下肚,夏天一根菸抽完。
“怎麼?知道我喜歡男人,連話都不敢跟我說了?”
“不是。”夏天把煙屁掐滅在果皮盤子裡,“想事兒呢。”
“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吧?”
“你怎麼知道?”
樑泊雨指指自己的眼睛下面。
“哦。”夏天摸摸自己的黑眼圈,“最近總想起以前的事,一想就睡不着了。”
樑泊雨不說話,繼續倒酒,等着夏天自己張口。果然,沒多大功夫,他又點燃了一支菸。
“嗯……”
樑泊雨擡起眼睛看他。
“嗯……”夏天的眼睛看着地面,“我……想問你件事。”
“問吧。”
“你說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人就行,不用管什麼男女老少。”
“嗯。”
“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是啊。”
“可你那樣做過嗎?”
“做過什麼?”
“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人,不管他是誰,跟自己什麼關係。”
樑泊雨皺皺眉頭,放下喝了半杯的酒,“子……不,夏天,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說清楚,問題是永遠都沒有辦法解決的。”
夏天狠狠吸了一口手裡的煙,夾着煙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我本來……打算永遠不再去想的。可是那天聽了你的話,很多事情就一股腦兒地又冒了出來,而且一直圍繞着我,無論怎樣也揮之不去。”
“嗯,想說你就說,我洗耳恭聽。”
夏天把第二支菸也掐了,盯着桌面,沉默了片刻,“還記得我跟你說自己小的時候被過繼到三叔家,後來三叔又生了個弟弟嘛?”
“記得。”
“我本來就不願意離開家,等三叔三嬸有了弟弟,我又感覺他們對我沒有以前好了,就一直想再回家,背地裡跟我媽說過。可是她說不行,那樣會讓三叔三嬸認爲是爸媽覺得他們對我不好,以後親戚就不好相處了。其實我媽說得對,而且三叔他們對我一直也不錯。可那時候小,不懂事,便一心惦念着想要回去。結果一晃過了兩年,期間爺爺奶奶先後病重、去世,家裡人都忙着去醫院,我老沒機會再跟爸媽說,但是卻一直都沒死心。後來一直到我八歲多的那年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