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燕軍已經渡過淮水、紮營於儀真的消息傳到宮中,建文帝徹底慌神。幾天後,黃子澄、齊泰、煉子寧等離京募兵,方孝孺提出應該立刻派人去跟燕王講和,藉以拖延時間。
出面談判的人最終選定了慶成郡主,她是□□朱元璋的侄女,燕王朱棣的堂姐。
儀真。
燕王從北方帶來的都是步兵和騎兵,長江天險,不比之前的小水小河,要想渡江,得先從降將中挑出人來操練水軍。所以燕軍這邊的江面上連日以來戰船密佈往來穿梭,旌旗蔽日鼓聲震天,搞得相當氣勢逼人。退到了長江南岸高資巷的盛庸兵馬不敢擅自出擊,只好在沿江上下二百餘里的水上列船嚴備,隨時等着迎戰燕軍。
可練兵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轉眼半個多月過去,慶成郡主來了。
燕王當然知道所謂和談的真正目的,只不過皇上需要時間,他也需要時間,所以一聽說郡主到了,他立刻親自出城把人接回了營地。但慶成郡主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本來好好的日子過得消遙自在,自然是不想金陵發生什麼戰亂,她是很誠懇地一心想來完成重任的。所以當她看見燕王如此熱情又盛意款待就很是高興,並認定燕王這邊有商量的餘地,於是便準備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好好跟她這個堂弟談談。
自打開始訓練水上作戰以來,樑泊雨比以前輕鬆了許多。練兵的事不怎麼需要他管,他要做的就是熟悉一下船隊的陣形,然後計劃好渡江成功上岸之後怎麼攻城就行了。
這天他正在自己的軍帳裡拿了地圖和水陸兩軍重新整編好的人數在琢磨佈陣的事,餘信顛顛兒地跑了進來。
“大人!”
樑泊雨沒有馬上擡頭,他最恨在研究行軍打仗的事時有人打擾,所以每次只要他一展開地圖,身邊不相干的人都會知趣地離開。不過餘信既然這個時候進來一定是有什麼急事。
過了一會兒,樑泊雨在心裡把一條路線安排明白了,才從案上擡起頭,“怎麼了?”
餘信走到樑泊雨的跟前,“剛纔有人送來一封信和一把短劍,說是要務必馬上交給您。”
“啊?短劍?”樑泊雨接過信和短劍,其實就是一張紙和一把匕首。
“什麼人送來的啊?”
“不認識。”
“那怎麼沒問問?”
“那人不肯說,轉身就跑,跑得可快了,轉眼就沒影兒了。”
樑泊雨把紙展開,頓時愣住:這筆跡……怎麼這麼眼熟……
再一看信的內容,樑泊雨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大人……”
“是子矜。”
“啊?!夏大人?!”
樑泊雨把信又看了一遍:沒錯,跟他見過的夏文敬的筆跡一點不差,最後落的名也是“文敬”。
夏天在信裡說要樑泊雨只帶着貼身的隨從,到沿江往東一百里的地方去搭乘一條他已經提前派人準備好的小船偷偷渡江,他有重要的事要跟樑泊雨面談。
可這字……樑泊雨想了想,明白了:是啊,轉眼已經兩年半了,夏天在都察院總要寫字的。他一定是照着之前夏文敬寫的東西練過了,再說本來就是自己的筆跡,不難再練出一模一樣的來。可是……這麼久了,他都沒給過我什麼消息,是什麼重要的事呢?這匕首又是什麼意思?
樑泊雨把劍□□看了看問餘信,“送信的人沒說這個是怎麼回事嗎?”
餘信搖搖頭,“沒有。”
樑泊雨又想了一下,把劍插回劍鞘又藏進腰間,“烏力吉呢?”
“跟安大夫和祝先生在一起吧。”
另一頂軍帳外的一片草地上,烏力吉正依次從一個放兵器的擱架上面拿了刀槍棍棒揮來舞去地弄得人眼花繚亂,不遠處是正在一張木案上對弈的安明和祝雲錦。
正是初夏,天高雲淡,鳥語花香,江邊的空氣溼潤宜人。樑泊雨本來正一路朝他們疾走過去,可快到跟前時他卻不禁放慢了腳步。
不同的原因,不同的來路,這幾年這幾個人跟着他南征北戰的,幾乎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難得現在勝利在望又有了些閒暇的時光,他們也能趁機放鬆一下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樑泊雨還真有點不忍心前去打擾。
可是……還是等把所有的事解決了,仗打完了再過太平日子吧!樑泊雨閉了下眼睛,繼續快步走了過去。
“大人。”烏力吉收勢站定,把手裡的棍子往地上一戳。
“來吧,跟我走一趟。”
烏力吉去把棍子放好。安明掂着一顆棋子走了過來,“出什麼事了嗎?”
“嗯……”樑泊雨想也許應該把他也帶上,“子矜給我寫了封信,讓我坐船去跟他私下裡見面,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我當面說。”
“現在?”
“嗯。”
“會不會是……圈套啊?你能確定是他寫的嗎?”
“呃……是哦。”樑泊雨發現自己還真是一遇到跟夏天相關的事就會變笨。
“橦華!”他朝正坐在原地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的祝雲錦喊了一聲。
祝雲錦跑過來,樑泊雨把信遞給他,“你看看,這是不是子矜寫的。”
“大人……”祝雲錦飛快地在紙上掃了一眼,“我沒見過夏大人的字。”
樑泊雨一拍腦門兒,“可不是嘛,看我這腦子。”
“嗯……大人,您要過江嗎?”祝雲錦已經看到了信上的內容。
“對,走吧,烏力吉、安明,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去。”樑泊雨轉身要走。
“能把我也帶過去嗎?!”
樑泊雨停住腳步回過頭,“你?”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祝雲錦第一次跟他提要求。
“其實……雲錦本就是金陵人士……”
“啊?!”
“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家道敗落,才輾轉到了北平。”
“那你在金陵還有親人嗎?”安明在旁邊問了一句。
祝雲錦的眼神黯淡下去,“沒有了。不過……還是想能再看一眼。”
“可此行恐怕會有危險,雖然是去見子矜,但畢竟還是要深入敵陣。你不如等到燕軍渡江成功……”樑泊雨覺得要帶着這麼個文弱書生實在是有點兒冒險。
“我怕……燕軍這邊一時半會兒打不過去的話……我不想再等了,只要能再看一眼,雲錦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樑泊雨見祝雲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心再拒絕他了,想想那封信裡沒什麼之乎者也的,就是夏天寫的沒錯,應該不會有事。
“那……好吧,你跟我們一起。”
“啊?你們都走啊?”這回是餘信。
“你們……這都是消停日子過不慣是吧?非要跟着我折騰?”
餘信扁扁嘴,“祝先生都能去呢,這要有什麼意外的狀況,我好歹也能撂倒兩個,總比他能打吧。”
“唉──”樑泊雨嘆了口氣。其實餘信說得也對,這兩年他確實比樑泊雨剛見到的時候壯實了不少,不再是原來那副單單細細的少年模樣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夠機靈。
“算了,那就一起走吧,不過這一來一去最快也得兩三天,現在正練着兵呢,雖然不用我經常過去,可要是殿下有事找不到我就不好了。你們要是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就回去收拾一下,我去找個人交待交待,要不咱們這兒一個人沒有也不是個事。”
說完樑泊雨往兵營深處走了,隨後他找到了唐戎。
唐戎已經加授了總兵,不過還歸樑泊雨管。樑泊雨告訴唐戎:如果燕王召見,就說他沿江去偵測地形了,很快就會回來。萬一要是有什麼急事需要行都指揮使職,就讓唐戎暫時代其行使。
不到半天,樑泊雨一行人到了夏天信裡指定的地點,果然看見了一條小船。餘信過去問了,說船裡只有一個船伕,這確實就是夏大人安排的船。
他們上船之後,船很快駛離了岸邊。
傍晚的時候,對岸的情形已經依稀可辨了。
“沒想到這一段的水道這麼窄。”樑泊雨叉着腰站在船頭。
“嗯,不過從這裡上岸的話,路會很不好走。所以大批的兵馬是沒有辦法從這裡過江的。”祝雲錦翹首看着岸邊。
“你怎麼知道?”
“我當年離開金陵的時候就是從這裡走的。”
樑泊雨轉頭看看祝雲錦,“是爲了躲避追兵嗎?”
祝雲錦有些驚訝,“大人怎麼知道?”
“嘿嘿,專門從不好走的路走,不是因爲要躲着人,還有什麼理由?”
祝雲錦笑笑,“大人明鑑。不過夏大人還真是獨具慧眼,這種地方,兩邊都不會駐兵的。”
“嗯,他做事一向安排得比較周到。”
“是啊,怕大人有危險,他連防身的匕首都給大人準備好了。”餘信突然插了句嘴。
“匕首?”祝雲錦不解地看看餘信又看樑泊雨。
樑泊雨一拍腦門兒,“哎呀!看我這是怎麼了,老了嗎?小石頭不說我差點兒都忘了。”
說着樑泊雨的手伸到外服裡拿出短劍,然後他把劍從劍鞘裡□□衝着夕陽看了看,還是想不明白夏天爲什麼會讓人把這個跟信一起給他。
看完樑泊雨剛要把劍再收起來。
“等等!”坐在一邊一直不說話的烏力吉忽然喊了一聲。
樑泊雨嚇了一跳,差點把劍掉進江裡。烏力吉蹭地一下站起來一把把劍搶了過去。從沒見他這麼無禮過,樑泊雨瞪大了眼睛看他。
“大人!這是……”烏力吉的眼瞪得比他還大,“這是……”
“是什麼啊?”
“是龍鱗啊!”
“什麼?”
“是仿製的百辟龍鱗啊!”
“仿製?”
“大人!您不記得了嗎?!”這要不是在船上,烏力吉就會急得跳起來了,“就是……就是……這是那年過年,您跟家裡吵了架,不告而別就跑到了金陵。老爺很生氣,您爲了哄他,專門買給老爺的啊!”
樑泊雨又把劍搶回去細看。
“沒錯的,這短劍是我送回去的。當時老爺裝作不喜歡,把它丟到了一邊,可是後來我就再沒見過這劍,我以爲老爺一定是把它仔細地收起來……”烏力吉忽然停住了。
樑泊雨猛地擡起頭就看着他,接着兩個人一起說:“糟了!中計了!”
咕咚!他們話音剛落,給他們划船的船伕已經把船漿丟到遠處跳進了水裡。
烏力吉要下水去追,樑泊雨拉住他指了指岸邊的方向:四艘大船已經朝他們全速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