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帶進來了,夏天的腦中一陣電光火石,他擡手指向那人,“你……你……”隨即他把腦袋一轉對着樑泊雨,“他就是那個真定官驛起火之前給我紙條的人!”
“啊?”樑泊雨稍微低了頭想去看那人斗笠下的臉,可他佝僂着身體,一雙手死死地抓着斗笠沿兒,竹葉棕絲都抓折了,他就是不肯讓人看見他的模樣。
看了一會兒樑泊雨有些惱火,“都被抓來了你還擋個屁啊?!來人,把他那個破帽子給我摘嘍!”
那人的指甲幾乎要被折斷,斗笠終於被扔到了一邊兒。
貌似挺普通一個老頭,花白的頭髮和鬍鬚。唯一讓人覺得有點彆扭的是他的臉看起來沒有他走路時表現出的那麼老邁,怎麼看也就頂多四十歲的樣子。
這回樑泊雨電光火石了,他瞪圓了一雙眼睛,“安……安大夫?!”
那人一哆嗦,“不是!不是!我……我不是安大夫!”
說完他轉身就要跑,但是立刻就被押他進來人攔住了。樑泊雨幾步跨到他的跟前,一把扯了他的網巾。在場的人都愣了,他網巾下面的頭髮全都是黑的。接着樑泊雨又按住他,兩下扯了他的鬍子。他齜牙咧嘴地掙扎了幾下,於是這人就活生生從老頭兒變成了一箇中年男子。
樑泊雨拎着那人進了一個房間,等他回身想要關門的時候差點兒撞到跟上來的夏天。
“你又想瞞我什麼?”夏天堵在門口,生怕樑泊雨把他關到門外。
樑泊雨猶豫了一下,“你進來吧。”
五分鐘後,本來已經坐下的夏天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躥了起來。
“你說什麼?!他……他是……他跟我們一樣?!”
樑泊雨把夏天拉回到椅子上,“我還沒激動呢,你激動什麼?你又不認識他。”
“可……你……”夏天想指那人,覺得不禮貌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剛纔說什麼?你是大夫,還……還有家診所?”
“我叫安明,開了家地下診所,泊雨的人是我那兒的常客。”安明摘了頭上的花白髮鼓,看樑泊雨一眼,“你……現在怎麼又肯相信我了?不說我是瘋子了?”
樑泊雨皺皺眉頭,“你說什麼?什麼相不相信你?我什麼時候說你是瘋子了?”
“就是你把我關起來的時候啊。”
樑泊雨更一頭霧水了,“我什麼時候關過你?!”
安明用懷疑的目光看了樑泊雨一會兒,“你不是樑崢嗎?”
“我……你……”樑泊雨鬱悶得有些語無倫次了,“你傻了吧?!別人說我是樑崢,你也說?我是樑泊雨啊!”
“你終於肯承認了?”
“什麼承認?!我本來就是!”
安明眨眨眼,“可那時你……”
“哪時啊?”
“去年春天的時候……”
“我去年夏天才來的好不好。”
“夏天?!那你呢?”他又轉向夏天。
“跟他一起。”
“啊?”安明皺起了眉頭,“那……是怎麼來的?”
“就是……”
“喂!”樑泊雨打斷夏天,“你怎麼問起我們來了?先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讓他先說啊!”安明看起來實在是很着急。
樑泊雨更急,乾脆自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安明聽完之後不說話,抿緊了嘴角盯着桌面陷入了沉思。樑泊雨挺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馬氏狂搖起來,“你想什麼呢?說話啊!”
“我明白了……”安明擡起頭來,“我明白了!”
樑泊雨被他興奮異常的眼神嚇到,一下鬆了手,“明……明白什麼了?”
“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接下來安明講述的事,後來讓樑泊雨一直琢磨了整個後大半輩子,最後到死也沒能完全想明白。
安明是個外科醫生,上學的時候主修胸腔和創傷。在國外拿到博士學位之後爲了有足夠的錢能繼續自己感興趣的研究,就回國跟一個興味相投、光學專業的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地下的外科診所。朋友叫林曉光,平時安明負責治病救人,林曉光負責聯繫藥品和儀器。作研究的時候兩個人又分別負責解決生物和物理方面的難題。安明的醫術和收費很高,但什麼人都治,並絕對爲病人保密。林曉光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國外,很少在診所裡露面。
這樣的診所吸引的自然都是像樑泊雨這些不是幹什麼正經買賣、又肯花錢的病人,所以樑泊雨很快就跟安明混熟了。不過不是樑泊雨身體不好,是他手下的人經常會打點兒小架、受點兒小傷,需要到安明那兒縫個針、接個骨、輸個幾百CC的血啥的。
出事那天安明和林曉光研究的新儀器的改進終於有了進展,兩人正商量着要怎麼試一下。樑泊雨的人就呼啦啦一大幫一起衝了進來。
他們擡了兩個人:一個是樑泊雨,一個是夏天。都是幾乎一彈斃命的槍傷。兩人的手上各有半截手銬,中間已經被一槍打斷了。
安明進了急救室,林曉光在外面問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是樑泊雨企圖在去法院的途中越獄,他的手下就安排了一個開鎖的高手藏在了押解車必經之路的一個廁所儲藏間裡。等警察清場之後,他從儲藏間爬到了事先告訴過樑泊雨要去的那個隔間的隔壁。
可是後來等樑泊雨進去了,就在那人準備再從隔壁間爬到樑泊雨那兒的時候被夏天發現了。接着夏天一腳踹開門拔槍對準了樑泊雨,同時那個來開鎖的人也拔槍對準了夏天。隨後兩人同時開槍,於是樑泊雨和夏天就一起倒下了。
廁所外面的人聽見槍響,警察和樑泊雨的人都衝了進來。不過警察是從正門,樑泊雨的人是從女廁所平時上鎖的一個後門。然後樑泊雨的人挾持着奄奄一息的夏天逃走,在場的警察不敢再追只能重新調配警力。
急救室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安明用盡了各種方法,樑泊雨和夏天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最後安明摘下口罩把身邊的護士都趕出去叫進了林曉光。
“這兩個人已經沒救了。不如……用咱們的新成果試一試。”
安明說的新成果是一個超光速加速器,說白了就是一個可以超越光速的時光穿梭機。衆所周知,一個物體如果能夠達到光速就能做時光旅行,這個就是安明和林曉光真正的興趣所在。這些年來國際上一個非官方的、由幾家知名軍工企業秘密支持、專門研究相對論的組織機構在這方面已經取得了成功,並研製出了光速加速器。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超光速。安明他們如果能夠突破這個命題、在光速加速器的基礎上能夠有所進展的話,他們就能加入這個組織,並得到相應的資金和技術援助,就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膽地開這個診所了。
而且一旦成功,理論上他們就可以令被加速物體內部粒子的變化發生逆轉。也就是說這個命題暫時的終極目標是讓動物甚至是人在穿越時光的時候,本身還能出現時光倒流的現象,並最終達到能夠控制其逆轉的程度和所處時空。
“可是……現在還沒有辦法控制它的加速度,而且咱們那破機器對相對時間的演算最快也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完成。”林曉光說出自己的疑慮。
安明萬分焦急地看看已經毫無知覺的樑泊雨和夏天,“可現在這是唯一有可能救活他們的方法。而且……我們也需要找人能試一下。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我們的天賜良機。”
“速度我是可以保證的,但人的身體……你確定不會出什麼問題嗎?”
“呃……應該不會吧。”
“嗯……”
“別‘嗯’啦!再等就來不及了!”安明說着朝一間跟急救室相通的實驗室跑了過去,“我是醫生!救人才是第一位的!”
安明跑回來的時候心臟監測儀已經發出了長鳴聲,林曉光也顧不得許多了,衝過去幫忙摘了樑泊雨和夏天的氧氣面罩,“這實驗用的加速器只有一個,救哪個?!”
“一起來吧!”安明把兩張牀推到一起,隨手扯下一根儀器上的連接導線把兩人的手銬重新系牢,啓動超光速加速器塞進了樑泊雨的另一隻手裡。
白光一閃,牀上的兩個人不見了。
安明和林曉光愣愣地對看了一會兒。
沒變,什麼都沒變,就是牀上兩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沒了,連滿牀的血都還在。
“人……不見了。”
“穿越了。”
“光速的話應該會在同一時間再出現的。”
“可那樣的話結果不會變。”
“所以是超光速。”
“主體已經發生逆轉了。”
……
兩個人傻子似地念叨着互相都知道的事,彷彿在確定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又沉默了一會兒。安明拍拍臉,先恢復了正常地思考功能,“那人到哪兒去了呢?”
“不知道,相對時間還沒算完。”林曉光擡腳朝實驗室走過去,“看看還有多久。”
計算機上顯示的時間是還有一小時十分鐘。
那麼兩個大活人──最起碼推進急救室的時候是活的──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安明和林曉光沒法解釋,他們不敢出去,只好在屋裡等。
兩個人又分析了無數個可能性及應對措施之後,顯示屏上終於蹦出了一個對話框。林曉光趕緊把對話框裡的數字記下來,安明輸入了樑泊雨的年齡、體重、身高等病歷裡的資料套進另一個公式裡。幾秒鐘後,結果出來了,安明和林曉光徹底目瞪口呆了。
“這……算錯了吧?!”安明突然喊了一聲。
“不可能!那……我再算一遍。”林曉光重新輸入。
接下來他又算了三遍,安明自己又算了兩遍。最後他們只能接受現實:樑泊雨和夏天去了六百三十八年前──公元1371年。而且最要命的是年齡一欄裡的數字。
林曉光一手把自己的頭髮抓成雞窩一手指着顯示器,“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什麼叫‘零歲’?”
“呃……就是……剛出生。”
林曉光慢慢垂下頭,“怎麼會這樣……怎麼辦啊?!”
“其實……這已經不錯了。”安明指指質量一欄,“3.6千克呢。”
“不錯?!”林曉光猛一擡頭,“一下子穿了六百多年叫不錯?從一米八十多一個大老爺們兒變成個剛出生的嬰兒叫不錯?!”
“沒穿到史前時代,沒變回受精卵或者**不錯了。我們低估了超光速的力量。”
“是啊,光速加速器的加速度是遞減的,可超光速是遞增的。”林曉光嘆口氣,擡手在鍵盤上狠狠砸了一拳,“都怪這破機器!算得這麼慢!”
“唉?!”安明按住他,“這已經是市面上配置最高的了,軍用的得等這個加速器成功了纔能有。”
林曉光甩開安明的手,“那現在怎麼辦?”
安明捏捏眉心,“普通的光速加速器的成品不是還有一些嗎?我去一趟,把他們帶回來。”
“帶回來?一手抱一個?”
“我當然不去六百三十八年前,減二十八。”
“到他們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
“嗯。”
“那……他們還能知道原來的事嗎?你帶得回來嗎?”
“那也得去啊!要不怎麼辦?死活總得有個說法,人間蒸發了算怎麼回事?”
“那你怎麼找他們?”
“先過去再說吧,我想總能找到。反正你這邊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林曉光不說話,考慮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好吧,也沒別的辦法了。”
就這樣,安明又臨時找了些資料就用他們之前實驗過多次、已經基本定型的光速加速器來到了公元1399年,一心準備帶着第二次由嬰兒長成成年的樑泊雨和夏天回去。
時間倉促,安明沒什麼準備。穿到了之後發現是個荒郊野外。
原來診所這裡六百年前是這樣的。安明簡單看了看就找個土坑躲了起來。幸好後來來了一個要進城的小商隊,安明顧不得那些人打量他“奇怪”裝束的目光,跑去用自己的結婚戒指跟人換了衣服鞋帽發鼓等一些必備的東西,最後又兌換了一些大明寶鈔。當時他在心裡無比感激他媽:多虧結婚的時候您老人家堅持讓我們買黃金的戒指啊!
再後來進了北平,安明本來沒打算在這裡能找到樑泊雨,可沒想到的是:就在進城的第二天,他竟然在江浸月吃飯的時候就碰到了樑崢和夏文敬。兩個人從二樓的包房裡衝出來就開始打,一直打到門口樑崢把夏文敬打暈了扛走。
隨後安明沒廢什麼勁就打聽出了樑崢的身份和都指揮使司的位置。跑去在附近晃盪了兩天,終於等到樑崢從裡面出來,他企圖上前搭訕被卻被守衛攔開了。於是又等到晚上樑崢回來,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樑崢總算是單獨跟他面談了一會兒。
可結果是樑崢說他是瘋子,讓人把他趕出了都司。安明當然不肯罷休,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他數次想要進入都司再見樑崢又數次被趕走。最後樑崢忍無可忍,乾脆讓人把他關進了都司地牢。
等到後來都司地牢被沈憲帶人劫了,安明就跟着趙溪等其他趁機逃跑的犯人一起逃離了北平,只不過他不知道,這時的樑崢和夏文敬已經是樑泊雨和夏天了。
其他的犯人商量着要找樑崢報仇,安明心裡雖然也怨樑崢關了自己,可他又怕樑崢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樣他就隨着其他的人一起,化妝成個老頭,跟着一起潛進了真定。等他知道了他們是要火燒官驛的時候就偷偷提前給夏天報了信兒,之後他又離開了那些犯人。可因爲一直不敢再直接跟樑泊雨和夏天接觸,他始終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有了什麼變化。
接下來樑泊雨和夏天回了北平,他不敢再進城,就在北平附近一個員外──其實就是個地主家幹些雜活,因爲沒戶籍,所以他沒有工錢,只能混個吃住的地方。這期間樑泊雨帶着夏天離開北平又回來,再加上李景隆攻城,安明始終沒能再有機會接近他們。不過這也正好讓他有時間能仔細打聽了一下有關樑崢和夏文敬的事。知道了夏文敬是都御使,家在金陵。
“樑崢”他是不敢再直接去見了,但安明想既然“夏文敬”是從金陵來的,那他早晚得有回去的一天。於是他就偷了地主家的錢跑到離開北平去金陵的一個必經之路上天天等在那兒。
皇天不負有心人,半個月之前安明終於等到了只一個人帶着唐小三的夏天。可是很快他就發現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十幾個平民打扮的人,安明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不敢輕舉妄動只好繼續暗中尾隨。這樣他便一路跟到了益都,直到剛纔被林木的人抓住。
安明說完自己倒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樑泊雨和夏天都沒動靜了。
過了一會兒樑泊雨動了動已經扭曲的五官,“呃……你說:我和夏天是中了槍,而且就快死了?”
“對。”安明嚥了口唾沫,活動了一下被重新潤滑過的喉嚨,“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而且我沒理解錯的話,照你的意思:其實我就是樑崢,夏天就是夏文敬。他們只不過是我們被你說的那個什麼什麼器帶到大明朝,返老還童又活的一回?”
“沒錯,你理解得一點兒都沒錯。”
“實際上我不是樑庸的兒子,他也不是夏紀的兒子?”
“沒錯沒錯……”
“沒錯你個頭啊!”樑泊雨一拍桌子,“我看你是研究那個什麼狗屁的加速器研究傻了吧?!啊?!我什麼時候中的槍,我怎麼不知道?!還時光倒流我倆變成了什麼剛出生的嬰兒。編故事也不是這麼個編法兒,你還治什麼病開什麼診所啊?
“你急什麼?先讓他說清楚啊!咱們現在不確實在古代呢麼!”夏天吼了樑泊雨兩聲又看安明,“安大夫,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爲什麼我只有踹門之前的記憶,後來的事情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多謝理解,與文無關的內容就此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