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信紙,樑泊雨低頭細看。字跡還算清晰,句子也都簡短。至於內容,這段時間以來,因爲偶爾稍微清閒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樑泊雨實在無聊就翻着古書硬看了一些。雖然最後常常會睡着,可不知不覺地也能把個西蜀夢、醉翁談錄之類的戲文雜書看個大概了。而且他記性一向好,實在有不懂的地方,問過祝雲錦一次也就記住了。其實這個跟學外語是一個道理,只要有環境,慢慢地就能融匯貫通,何況是差不多全都認識的漢字。現在就是讓他寫,他也能用繁體字寫出幾句之乎者也來,只不過字還是沒法看就是了。
相較之下,家信更加通俗易懂,樑泊雨很快就看完了。可他沒有馬上擡頭,而是拿着紙裝作繼續在看,不是他不明白樑崢信裡的意思,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樑庸解釋。
有關燕王要起兵謀反的事樑崢的說得很清楚:他讓樑庸接到這封信之後立刻他派二哥或者三哥到北平去一趟,他會把自己手裡一些重要的東西交給過去的人,然後他再交待自己打算怎麼做。最後樑崢還在信上再三囑咐,這事不能讓寧王知道,而且務必要在燕王有所動作之前完成他的計劃。
“一些重要的東西”樑泊雨知道一定是之前從卞青那兒拿到的地圖和皇上給夏文敬的密詔那些東西。可樑崢的計劃是什麼呢?爲什麼不能讓寧王知道?又爲什麼要在燕王有所動作之前?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結合這信,再仔細想想那張圖,看來樑崢在防備燕王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可他要是真想把燕王怎麼樣的話,不是應該等燕王起兵有了罪名才能名正言順嗎?難不成……他想秘密行事?有了那圖倒也不難。可燕王要是無緣無故地死了總會有人查的吧……
樑泊雨百思不得其解,信紙都要被他摳露了。
啊!那個密詔!難道……樑崢要把這事算到朱允炆頭上!?可他這麼做圖的是什麼呢?要是隻爲燕王知道官銀的事,這彎子繞得也太遠了點兒。再說明明可以等用平燕的名義做的事爲什麼要提前嫁禍於人?嫁禍的人還是皇上,成功了會怎麼樣呢?
皇上,皇上……嗯……如果被人知道建文帝是在燕王未反的情況下就害了自己的叔叔,那他一定會有失人心,而且……衆藩王也會人人自危,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寧王。嗯……明擺着的,如果沒了燕王,建文帝的下一個目標必定就是寧王,到時樑家……
明白了!樑崢要暗殺燕王,嫁禍給建文帝,逼寧王造反!
我真是冰雪聰明!樑兄!咱們心意相通了!
樑泊雨這邊狠狠捏着信,想得上天入地,歪得很爽。樑庸那邊看着他一會兒噤鼻子瞪眼,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喜不自禁,想這兒子莫不是魔怔了?
“自己寫的信也要看這麼久嗎?”
“啊?”樑泊雨一擡頭,馬上又意識到他已經把樑崢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不過他認爲:要想讓寧王造反當皇帝也不難,燕王最後下定決心說到底也是因爲皇上先讓人圍了燕王府,只要跟寧王說明其中的厲害關係,到時等到皇上跟燕王兩敗俱傷,寧王在事機出手就可以漁翁得利。但問題是歷史證明最後還是燕王當了皇帝的,怎麼辦呢?沒時間考慮太多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得先跟樑庸說清楚才行。
樑泊雨理順了思緒,把手裡的信往桌上一放,“嗯,是這樣的。我想讓人到北平去取的是金銀。我怕萬一燕王起兵,到時一打起來兵荒馬亂的就運不出來了。”
“啊?!”樑庸的下巴差點兒沒掉到地上,大約是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麼沒出息的理由。
樑泊雨很是鎮定,繼續瞎掰,“至於不想讓寧王知道,是因爲那些錢……”
不知道樑庸知不知道官銀的事呢?想到這樑泊雨不敢再亂說忽然停住了。
“不是什麼正路來的吧?”樑庸接了下來。
頓覺萬幸,樑泊雨出了口氣:果然不知道,多虧沒說出來!
“嗯……不是的,是……是……”
見樑泊雨支支吾吾,樑庸着急先問了,“其實你在北平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你從小就被驕縱慣了,花錢沒數我知道,不過有人說你整日花天酒地揮金如土,我想倒也不至於。以前你回來我也問過你,你從來都不肯承認。但你那麼個揮霍法光靠俸祿肯定不夠,而且現在你既然都要把金銀拉回大寧了,你是不是能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這幾年你的錢到底都是哪兒來的?”
“嗯……也不是哪兒來的,就是朋友的生意我幫了些忙,朋友爲了感謝我……”
“賄賂你的?”
“不是!算分利。”
“你幫什麼忙了,人家給你那麼多錢?是利用官職之便?”
“不是!就是……碰到有些地方官吏仗勢欺人有意刁難的時候我出面幫過幾次忙。”
“哼!總歸離不了那些烏七八糟的事。”
“所以……反正……這些還是不讓寧王知道的好。”
“就這麼簡單?”樑庸似乎不大相信。
“嗯。”
“那燕王靖難起兵你怎麼不告訴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那邊一有什麼動靜要趕緊派人回大寧通報嗎?你倒好,不僅沒讓人回來送信,還直接就那麼跟着燕王和皇上的兵馬打上了。你這不是要害死咱們全家嗎?”
唉!這棘手的問題真是一個接一個啊,樑泊雨腦子裡轉得飛快,稍稍猶豫了一下,“這個……我是這麼考慮的:皇上既然能先調兵圍攻燕王府,那一旦燕王被擒,下一個受害的一定就是寧王,到時候咱們家一定會受牽連,我不想到那時才後悔,所以燕王誓師我就跟着他了。可一打起來戰事就一場接一場的,我怕信裡寫不清,就想等見了面再跟您說。”
“你的意思是……跟皇上作對,促成寧王跟燕王聯手?”
樑泊雨連連點頭:這“父親”雖然年紀大了點兒,思維倒還夠敏捷,這就想到聯手了。
“你說的道理我明白,也想過。那時老三去北平找你,我還特意讓嶸兒去了趟金陵探聽皇上是不是對寧王也有了戒心。可是……這樣的話樑家勢必會負上叛臣之名啊。我隨□□皇帝南征北戰了大半生,總不能到頭來落個不忠不義的惡名,爲後世所不齒。”
“爹,您既然說□□皇帝,難道燕王不姓朱?寧王不姓朱嗎?他們纔是□□的皇子啊。”
“可畢竟不是正統,名不正言不順。”
“可□□在世的話是不會削藩的吧?燕王寧王守邊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這……唉──當年寧王封地,□□確實親自給我下過讓樑家誓死守護寧王保衛大寧的旨意。可是……”
“所以就是沒有燕王,寧王也不會坐以待斃等着皇上削藩的,到時樑家不還是得追隨寧王?難道父親不知道皇上現在根本就是聽信了齊泰、黃子澄等人的讒言受人擺佈?”
樑庸終於無話可說了。一手扶住額頭皺眉想了一會兒,“就這樣吧。今天太晚了,你先回房休息,容我再考慮考慮。”
樑泊雨閉上眼睛出了口長氣:您老人家怎麼考慮都行,不管怎麼說我這眼前的事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出了書房,樑泊雨站在門口回憶了一下自己剛纔跟樑庸的對話,突然覺得如果是樑崢應該也就不過如此吧?難不成裝得久了,我真的已經在以他的角度想問題了……
甩甩頭,還得趕緊去把樑府上下的人都弄清楚背下來,真是暈得很啊。糟了!我的房間在哪裡呢?
“大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低低的一聲。
樑泊雨以爲自己剛纔太緊張,搞得現在幻聽了,擡手拍了拍腦袋。
“大人──”又是一聲。
不過這回樑泊雨聽出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尋聲望過去。院門外一顆腦袋正探進來。樑泊雨走過去一看,竟然是餘信。
“你怎麼在這兒?”
餘信繼續壓低了聲音小聲說:“我怕大人找不到自己的房間,寫完了您要的東西就在這兒等着了。”
這樣的下人哪兒找去?!樑泊雨已經感動得無以言表了。一伸手勾了他的脖子走到門外,“你小子!走,帶我回房。”
回到樑崢的房裡,樑泊雨看了一圈兒,跟都司自己住的那個房間擺設差不多。接過餘信交到手裡的一張紙,樑泊雨看了一眼:媽呀!滿滿當當一大篇。
“行了,你去把烏力吉給我找來。”樑泊雨把紙收好。
烏力吉來了,睡眼惺忪,一腦袋亂蓬蓬的捲髮,看樣子是正在睡覺被叫醒了。樑泊雨忍不住笑了,然後朝他勾勾手指,“低點兒。”
烏力吉微微彎了腰把腦袋湊近樑泊雨,樑泊雨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烏力吉點點頭轉身走了,樑泊雨站到門口看着他一道黑影翻出了牆外,這才關上門坐到燈下拿出餘信給寫的那張紙開始仔細研究。